“我也聽我表叔說了,你說那些烏龜兵,一個蠻子不敢打,反倒一起搶自己人,什麼世道呀。”
“他們還說,退兵的時候,周大将軍說是砍了幾個蠻子,哪裡是蠻子,就是村子裡的人,是拿他們的頭請的功!”
驚異至極,蘇曉謝彧呆在原地半晌,方疾步上前:“你們方才是在說戒嚴時,城外兵士辮發搶掠村落?”
幾人見是兩個官袍,都噤了聲,少頃,一人提起竹椅子打了個哈哈:“兩位大人,沒有的事。”說着往身上拍了幾下:“外頭蚊蟲還不少,小的就先回去了。”
其餘人也争先恐後站了起來,蘇曉忙道:“我們隻是想問清楚,絕無惡意。”
幾人都提起了椅凳,在身上砰砰拍打:“小的們都是胡說八道的,外頭蚊蟲真多,小的們先回去了。”
槐樹下轉眼一空,西風吹過,槐花簌簌掃了一地,倏然秋涼。
窗下翠葉輕搖,绯紅羅袖拂過長案,放下一個透雕牡丹紋白玉香盒,幽香襲來,盧仕榮阖上了眼:“婉娩,這是什麼香?”
朱婉娩笑道:“玉華醒醉香。”
盧仕榮向榻上倒去,枕手悠然道:“采牡丹蕊與荼花,清酒拌,浥潤得所,當風陰一宿,杵細撚作餅子,陰幹,龍腦為衣,置枕間,芬芳襲人,可以醒醉。”
說着正了臉色:“香方雖好,婉娩,你制的,卻不成。”
朱婉娩蹙眉道:“怎麼不成呢?”
盧仕榮盯着她笑:“問如花美人在側,教小生我怎生不醉?”
朱婉娩微紅了臉,揚手在他肩頭拍了一下:“外頭聽了這些曲,就來拿我取笑,還敢說自己是在筵席上坐懷不亂的。”
“本來就是坐懷不亂,”盧仕榮倒吸了兩口冷氣,“肩膀給你打斷了。”
朱婉娩抿了抿嘴,依偎過去,躺了會,道:“我聽下人說,光祿寺有個官員自戕了,聽說是有邪祟附體了,這是真的麼?”
盧仕榮道:“不過是那些人閑得發牢騷,胡說八道,哪個下人嚼舌根,還傳這話給你聽。”
朱婉娩歎道:“原是這樣的,不過說幾句罷了,聽說那人還極窮困呢,自戕時坐在洗浴的木桶裡,木桶還有破損,破損了竟也不扔麼?”說着“哎呀”一聲:“他莫不是不堪窮困而死的?若是如此,我早知道了,就差下人給他送點銀子了。”
盧仕榮笑道:“窮困要死的人多的是,難道要一一送過去?那寺丞就是太蠢,光祿寺管祭享筵宴,一年戶部要撥過去二十幾萬兩,他們還愁沒有油水撈?”
話音方落,侍女在珠簾外道:“大爺,塗華峰等在廳裡呢。”
塗華峰遠遠望見盧仕榮從長廊走來,忙迎上去,哈腰笑道:“小的見過大爺。”
盧仕榮道:“什麼事?”
塗華峰笑道:“大爺不是讓小的派幾個人在那個抹脖子的窮官家外盯幾天嘛,那窮官家裡頭,就隻一個老奴才,這兩天倒也沒什麼人過去,隻有謝司業去過一回,去是一個人的,走的時候,一個青袍官跟着一起,小的讓人問了問,刑部的主事,叫蘇曉,小的想了想,過來報給大爺了。”
盧仕榮頓下步子:“窮官家就隻一個老奴才?”
塗華峰道:“堂客據說是難産死了,窮官也沒續弦,有個兒子,聽說今年在蘇州得急病死了。”
盧仕榮道:“那個老奴才呢?也是一個人?”
塗華峰道:“老奴才似乎也有個兒子,小的打聽了,是個賭棍。”
一邊說一邊觑着盧仕榮的臉色,隻見那唇邊的笑越來越深,彷佛聽到了天大的好事。
濃夜,人聲湮盡了,室内一盞昏燈,兩道人影。
“真的要辦?”
“天與弗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
“那是謝家。”
“謝家自诩清華百年,也該到頭了。”
“這步太險了罷?”
“天下事從不得十成,任誰都要賭。”
“你有幾成把握?”
“若勝了,他就沒有轉圜的餘地了,殿下,你便是,九五至尊,江山萬裡。”
門窗洞開,風拂得滿殿皆是墨香,書案上攤着本《孟子》。
朱以清盯着顧允将書又翻過一頁,躊躇片刻,還是忍不住開了口:“顧先生,時候已經很不早了,不如就到這裡罷,顧先生太晚回去了不好。”
顧允朝刻漏看了看,别過臉咳了幾聲:“殿下,并不晚。”
朱以清肅然道:“顧先生,你的病還未好,不可太過操勞的。”
顧允道:“殿下是想回去放風筝了?”
朱以清忙道:“不是。”
顧允道:“那是什麼?”
朱以清正襟危坐,朝書上看去:“吾今而後知殺人親之重也:殺人之父,人亦殺其父,殺人之兄,人亦殺其兄,然則非自殺之也,一間耳——顧先生,這是什麼意思呢?”
顧允叩了叩書案:“殿下,回去是要玩什麼?”
朱以清默了會,嘟囔了一句。
“什麼?”
“陀螺。”
“什麼陀螺?”
朱以清往顧允臉上觑了觑,還是平常的神色,尋思了會,手伸進袖子,掏出一個漆彩陀螺,又抽出條纏好了的鞭子。
馮謙同其餘宦官齊齊别過眼去。
朱以清笑道:“顧先生,這便是陀螺,放到地上,掣一鞭,便會飛轉起來,轉得慢了再加一鞭,如此便會一直轉,不會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