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陡然清醒了:“不不,不用了,一會就幹了。”
謝彧搖頭道:“獄内太陰冷了,你會染病的。”
“不會的,”蘇曉忙道,“何況我若穿了你的衣裳,你又穿什麼?當真不必了。”
謝彧道:“蘇子熙,我可以穿你的,你不必管我。”
蘇曉眼睜睜看着謝彧的手伸來,打死她也想不到,有一天,謝彧要來脫她的衣裳。
指尖将将碰上衣襟,蘇曉腦中轟地一響,先掙出了一聲:“謝司業!”
謝彧頓住了手:“怎麼了?”
蘇曉勉強笑道:“謝司業,我自己來罷,請你背過身去,我這個人,其實自小便十分羞澀,最不想讓旁人碰的,看也不能看。”
謝彧道:“你還能自己脫衣裳麼?”
“當然能了。”蘇曉道,說着掙紮着要擡手,咬緊了牙,胳膊隻是打顫。
謝彧默了片刻:“蘇子熙,你身上都是傷,還是我來罷,此種時候,我想,便不必顧忌這些了,或者,我閉着眼來,可好?”
蘇曉苦不堪言,閉了眼,豈不是更容易碰着了?繼續垂死掙紮:“謝司業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實不相瞞,我還是有些信鬼神的,有老道士給我算過命,若我本年裸身示人,必有災厄,如今身陷诏獄,已是災厄了,可見這老道士說得實在不錯,若再裸身示人,不知還要災厄到何等地步!我看這衣裳,真是不換得好。”
謝彧默了會,收了手回去,蘇曉才松一口氣,耳邊響起了嗓音:“蘇子熙,你是不想我脫了你的衣裳,看到什麼麼?”
牢房一寂良久。
蘇曉盯着身邊幾根麥稭,亂糟糟的,沾着血水,生長在盛夏田間時蓬勃的清香,早也聞不見了。
“謝司業,我本心不惡,入仕為官,隻為天下事不公久矣。”
昏燈在架前移過,唐之峤掣出一份答卷,遞給顧允:“你說的文章,是三十二年二甲進士,周文昭之作。”
蕭翥如入五裡霧中:“是周文昭的?嶽琛房中放他寫的東西做什麼?”
少時,顧允方開了口:“今夜能将他找來麼?”
蕭翥默了片刻:“能做到什麼地步?”
顧允道:“找來,其餘不在乎,找到了,帶去都院。”
蕭翥将刀柄握了一握,轉身便走。
“今夜有勞唐尚書了,”顧允向唐之峤揖身下去,“我便先走了。”
“顧允,”唐之峤道,“找人還是要些工夫的,喝盞茶再走。”說着向小吏道:“煎一壺參茶過來。”
小吏彎下腰應了一聲,眼皮掀起将兩人看了看,退了出去。
唐之峤在案邊坐了,顧允仍伫立在原地,低聲道:“學生謝過唐先生。”
唐之峤默了須臾:“顧允,你出了翰林院後,再沒這麼稱呼過我了。”
顧允不言語。
唐之峤還要開口,顧允又向他一揖:“唐尚書,我先走了。”
夜深了,棠香院的燈火歇了大半,笙笛聲也細了,幽幽的,卻不肯斷,一根線牽着似的,朝雲籠月牽了上去。
砰地一聲,門猛地被撞開。
床上的人一激靈,直挺挺坐起身,撥開紅绡帳子吼道:“他娘的誰呀!吓死了老子了知不知道——”透過睡眼看清了來人:“蕭翥,是你?你怎麼來了?!”
蕭翥抱手靠在門上,笑出一口牙:“你家夫人說你天天泡在南院,獨守空閨,十分寂寞,請我撈你回去。”
“放什麼狗屁!”周文昭破口大罵,“大半夜你不睡覺,跑來跟老子開什麼玩笑?”
臉上的笑一收,刀出了鞘:“那就不開玩笑了,辦案,走一趟罷。”
周文昭怔了怔:“蕭翥你什麼意思啊?我和你有什麼案子要辦?”
蕭翥肩頭一聳:“不知道呀。”
“不知道你——”周文昭一句話未及說完,蕭翥縱身撲入,鉗住兩手向後一擰,周文昭驚叫一聲,蕭翥取出塊棉布,一團,正好堵住嘴。
周文昭死命瞪着蕭翥,啊啊嗚嗚地叫,蕭翥隻聽清了個“爹”字,點頭一笑:“诶,客氣了。”
将周文昭押進都察院刑房,綁好了,蕭翥進了邊上耳房,靠在門邊:“人我給你帶來了,剩下的,該你辦了。”
顧允從窗下看了過去:“你們對他知道多少?”
蕭翥一挑眉:“你叫我找來周文昭,不是要問他嶽琛的事?倒先問起我他的事來了?”
顧允道:“要問他,也得他開口。”
蕭翥樂了:“方才禮部聽你口氣,我還以為是胸裡竹子也成了,怎麼着,你也是臨陣來磨槍的?”
“蕭振翾。”
蕭翥正了臉色:“他嘛,以前是住在大同的,後來入了京,進了國子監,中了舉人,又中了進士,還混進翰林院裡頭了,成天吹自己是文武雙全,狗屁!他娶的是壽昌侯夫人妹妹的三女兒,娶了同沒娶一樣,日日不着家,棠香院,紅玉樓,涵秋閣,晚上常待在這幾個地方,裡頭都是小唱,男的。”頓了頓,看了顧允一眼:“你說,洪德帝不讓玩娼妓,也沒想到,現在的人他都喜歡——”
“蕭振翾。”
蕭翥把嘴一閉,片刻接着道:“總之,他不幹正事,就好泡在這些南院裡,又吹自己風流,私下取了個什麼雅磬先生的号,我看也是狗屁!哦,他還有個習慣,每月要去一次碧虛觀,你說他這種人還去道觀?我看,十成是跟裡頭小道士搞上了。”
顧允道:“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