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最熱鬧的,就是西北邊阊門這一塊了。”林子恪搖着把泥金折扇,一路指點不斷。
蘇曉附和道:“真是熱鬧,的确熱鬧。”四周看了看:“茶館真是多呀。”
“玄妙觀邊上更多,”林子恪盯着顧允,“聞英,你說,是就近歇一歇,還是一鼓作氣走去玄妙觀呢?”
顧允看向蘇曉,蘇曉打了個哈哈:“林三爺,我們就一鼓作氣罷。”
再走一截子路,橋下,一個賣茉莉花的女孩子正在吆喝,蘇曉不由駐足,顧允跟着一停,林子恪也住了腳,三人近前,林子恪朝竹筐看了一眼:“這是在賣茉莉花?”
女孩子忙笑道:“是的呀,爺。”
林子恪彎腰看了看:“這花不新鮮呀。”
女孩子愣了愣:“新鮮的,爺,這是新鮮的,一大早摘的呢,爺看,露水還挂在上頭。”
林子恪搖頭道:“我怎麼知道,你這是自己潑的水,還是露水?”
女孩子手足無措,賠笑道:“爺,這真的是露水,不是我潑的水,我不敢騙爺的。”
林子恪拿折扇敲了敲竹筐:“再說,你這茉莉也不香呀,不會連花也是野花來裝假罷。”
女孩子捧起一把茉莉,臉已通紅了:“爺,你聞聞呀,是香的,這就是茉莉呀。”
林子恪沉了臉:“你是哪裡人?做生意造假欺客,蘇州城是不容的。”
女孩子顫着手,淚滾了下去:“爺,我沒有造假,我是嘉定人,我家被倭寇搶了,我才來蘇州投奔姑姑的,我沒有造假,我不敢造假······”
蘇曉咬牙切齒,才要開口,林子恪卻倏地哈哈一笑,一招手,長随随即取出一錠銀子,林子恪笑道:“小丫頭,爺逗你的,這些花爺都要了。”
女孩子接了銀子,分量十足,意料之外,連聲道:“謝謝爺,謝謝爺,要不了這麼多銀子的。”
林子恪悠然一個轉身:“都給你了。”
“謝謝爺!”女孩子在他身後連連地彎腰,“謝謝爺,謝謝爺,謝謝爺的大恩大德!”
長随抱了一筐花,跟着他們繼續向前走,又過一座橋,一個短打匆匆跑了過來。
林子恪道:“怎麼了?”
短打道:“三爺,說是山塘河上撈上一個死屍,看着是咱們作坊裡的。”
林子恪絞眉道:“什麼死屍,怎麼就是咱們作坊的了,府衙那邊呢?”
短打道:“府衙那邊派人過來打過招呼了,現下那梅推官要來作坊裡問話。”
林子恪道:“知道了,我這就去。”
蘇曉笑道:“林三爺這是要去作坊,聽說林三爺的作坊,織機幾百架,不如也帶我們去開開眼。”
林子恪看了眼顧允,笑道:“那就走罷。”
作坊在城東,一入門,軋軋機杼聲不絕,好幾個管事迎了出來,林子恪道:“死的是咱們這的?”
一管事道:“應當是,穿的是咱們這的衣裳。”
林子恪道:“知道死的是哪個麼?”
那管事道:“三爺,我們都猜度是吳秋月,她三日沒來了。”
林子恪臉色一沉:“三日沒來了?”
那管事忙道:“三爺,是去她家找了的,拍門也不應,問了鄰居,也說一家子人都沒見着了,我們就想着,再過幾日還不回來,便去報官,誰承想她就死了。”
林子恪呵斥道:“她不見了,你們就幹等着,她的活計怎麼辦?”
“三爺放心,”又一個管事忙笑道,“都讓她邊上幾個人補上了。”
林子恪擡腳往裡走,跟進屋子,蘇曉張望一眼,内裡十分廣闊,織機鱗次栉比,織女一色素白衫蔥綠裙,顔色是很鮮嫩的,然而坐在機前,皆是闆正的身子,黯黃的臉,唇角低垂着,唯有一雙手上下紛飛不息,彷佛隻有一雙手活着。
林子恪踱步四看,一架織機前,織女忽地連聲咳嗽,林子恪停了腳,回頭道:“咳得這麼厲害,怎麼還在幹活?”
管事支吾道:“三爺,我一時沒留意。”
林子恪冷笑一聲:“咳痰濺到緞子上怎麼辦?傳給旁人怎麼辦?我幾日不來,你們就這麼辦事的?”
管事劈臉向那織女咤道:“咳嗽你不能忍着!”
織女離了凳子,垂手嗫嚅道:“馬管事,我錯了。”
馬管事又一咤:“你對我說什麼?你對三爺說呀!”
織女又轉向林子恪,他擡了擡手:“算了。”
“三爺,”檐下有人喊道,“府衙的梅大人來了。”
外頭一個官員同兩個差吏走上前來,官員青袍素銀帶,身姿挺拔,模樣十分俊秀,騎馬倚斜橋,也要引得滿樓紅袖招,倘若神色沒那麼冷峻的話。
林子恪笑道:“梅大人來了。”
梅晖之略一颔首:“有些話問。”
林子恪将身後一掃:“我的管事都在這裡了,梅大人盡管問。”
梅晖之道:“最近你們作坊裡有什麼人沒來?”
馬管事道:“梅大人,有一個,吳秋月。”
“幾日沒來了?”
“廿二晚上回去了,就沒來了。”
“你們沒去找過?”
“去她家裡,也是沒人,鄰人也不知這一家子去哪了,從窗子看了看,東西倒是沒動的。”
“她走那日或之前,看着怎麼樣?”
馬管事忖了會:“梅大人,我把坐她邊上兩個給你叫來。”
兩個織女被叫了出來,忖了一會:“大人,我們看着,就和平常一樣,手上都有活計,也沒空多看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