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還是死死咬着牙的,被這麼一抱,淚一下湧了出來,蘇曉整個人都貼着顧允,頭窩在他頸側。
頸項間一片溫熱了,顧允登時手足無措,隻在她背上一下一下地撫着:“去床上躺着好不好,我去請郎中。”
“不能的,”蘇曉頹唐低聲道,“郎中不能請的。”
碧紗櫥上響了響,蘇曉忙擡起頭,滿面淚痕:“小葑來了。”
顧允扶她去床上坐了,開了門扇,小葑送上一壺熱水,顧允點一點頭接了,再掩上門,回頭看去,蘇曉整個人都蜷在了床上。
顧允替她蓋好被子,倒了盞熱茶送去唇邊,等着一口一口喝完了:“還喝麼?”
蘇曉淚汪汪看着他:“喝。”
一連喝了四杯,蘇曉在枕上搖了搖頭:“飽了。”
顧允放下杯子,拿帕子輕輕将她唇邊水漬拭去了:“好些了麼?”
蘇曉“嗯”了聲,顧允道:“你自己知道什麼方子麼?我去抓藥。”
蘇曉道:“不用了,現下沒那麼疼了。”
顧允默了默:“那你躺一會罷,我就坐在外頭,有事叫我。”
蘇曉低低“嗯”了聲,顧允起了身,才走出一步,袖子便被扯住了,默了少時,才要開口,碧紗櫥上又響了響,跟着朗朗一聲:“李老闆。”
蘇曉猛地撒開手,被子一扯将自己埋了進去,顧允将四周一掃,地上還留着濕衣裳,連忙拎起來塞進櫃中。
門外又喊了一聲:“李老闆?”
顧允走去推開門:“林三爺。”
林子恪向内瞧了瞧,床上拱起一塊:“這是李平湖?”
顧允道:“她病了,正睡着。”
林子恪點頭道:“李老闆既然病了,聞英,那你出來,我們說說話。”
顧允回頭看了一眼,同林子恪走到外間,入了座,小葑送上茶,顧允道:“林三爺有什麼要說的?”
林子恪笑道:“聞英,這幾日你都在做什麼呢?”
顧允道:“她帶着我在蘇州城裡走路。”
說完了,林子恪不開口,隻直直瞅着他,顧允轉過臉:“林三爺,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林子恪笑道:“聞英,你這樣頭發松散着,真像《世說新語》裡的句子,粗服亂頭皆好,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蘇曉豎起耳朵聽着,不由捏緊拳頭将床一捶,林子恪說得真不錯,她真是白讀了這許多年書,怎麼隻是一個亂七八糟。
林子恪又笑道:“哦,聞英,我有東西給你。”
小厮随即遞過來一個細長的紫白錦盒,他接了交給顧允,下巴一點笑道:“聞英,你打開看看。”
顧允開了蓋,白绫裡卧着一管青玉笛,又将錦盒合好:“林三爺,這是和田青玉罷,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林子恪淡然笑道:“和田青玉玉色深重,細緻溫潤,我覺着是很襯得上你的,聞英,若能聽你用此笛在清光亭上吹一曲,真是——不枉此生了。”
顧允才要張口,林子恪笑着一歎:“聞英,我隻是來給你送這笛子的,沒有旁的意思,我就走了。”說着起了身,手一擡,略搖了搖:“你好生歇着,不必送了。”走出幾步,顧允果真沒有送,林子恪險些咬碎一口牙。
看着他出了門,顧允走回東次間:“走了。”
蘇曉鑽出了被子,顧允将她看了看:“我出去了。”
“等等。”蘇曉應聲道。
顧允道:“還有什麼事麼?”
蘇曉道:“你不問我的衣裳是怎麼濕了的麼?”
顧允道:“出了岔子,你從河裡逃脫的?”
蘇曉“嗯”了聲:“那你知道是出了什麼岔子麼?”
顧允道:“你險些被人識破了,吳秋月的鄰人?”
蘇曉默了默,又“嗯”了聲,兩句話事就說完了,教她還能說什麼。
靜了良久,顧允緩緩道:“你躺着罷,疼得厲害就報個方子,我去抓藥。”
一語未了,邊上一聲抽泣,扭頭看去,蘇曉滿臉淚潸潸的,枕面已濕了一塊,顧允忙道:“怎麼了?疼得很厲害麼?”
蘇曉啞聲道:“沒有方才那麼疼了。”
顧允道:“那是怎麼了?”
蘇曉哭着道:“我不知道,顧知深。”
顧允怔了怔。
須臾,又是一聲“顧知深。”
“顧知深。”
“顧知深。”
蘇曉松開了手,淚綿綿地滑過眼尾,仍舊一遍一遍地念着,任由三個字在唇舌上千回百轉。
顧允拿帕子給她擦臉,一會工夫也被淚浸透了,濕沉的帕子黏在手上,心口都悸了起來。
“林子恪,他,興許還要回來,我再,待一會。”
蘇曉不念了,淚眼朦胧道:“你能坐到床邊麼?”
顧允在床邊坐下了,蘇曉朝他那邊拱了拱,閉上了眼。
月色映得窗子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