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後，蕭逸才也沒有把十萬大山魚人族的信息抖出來給所有人分享——大約是與天音寺衆僧一同檢查那昏迷的怪物時，看法相他們确實人均茫然一無所知，料想這确實不該是他們這些不常出遠門名門正派弟子知識面所覆蓋的領域，也就沒有當這個出頭鳥。

至于葉青岚又是怎麼得知，很簡單，拿特殊技能逃課而已，在此之前她也哪知道什麼十萬大山什麼魚人，隻因為她擁有的“鑒定”技能效果是——在與對方軀體接觸期間，可查看目标個人資料，接觸時間越長能看見的信息就越多，從上來就能看到的血條藍條，到各屬性值，再到修習的功法及隐藏特質等，而這怪物身處暈厥狀态，自然任她想摸多久就摸多久，早底褲都給扒幹淨了。

這就很bug，盡管解鎖全部信息得不間斷摸十來分鐘這一點對待敵人很難達成，但在自己人身上可真是神技，意味着她完全可以繞開晦澀難學的醫學知識直達終點，狀态欄拉出來什麼都一目了然識字就行，後面的就是照着讀把哪出了問題告知對方，最後一步則是坐等感激的積分入賬——輕松賺外快，好耶。

“今夜恐生變故，還望師妹謹記前約。”

——這是蕭逸才與法相李洵二人單獨商談了什麼之後，又走過來特意提醒葉青岚的話語。

也就理所當然的，兩者心照不宣的默契引發了除卻外出探查與休息、剩下時間便幾乎都呆在她不遠處林驚羽的不滿，劍眉一蹙眼神銳利追随着蕭逸才背影遠去，才視線移回葉青岚身上，跟這麼做天經地義似的略顯咄咄逼人發問：“這已是我第二次聽到蕭師兄向你提起‘前約’，你究竟答應過他什麼？”

他俊臉上分明吃醋、卻拼命試圖掩飾成為了正事才提問的糾結之色成功逗笑了葉青岚，她伸手覆上那隻骨節修長的手背摸了摸，林驚羽斜斜看她一眼難得沒躲，葉青岚又笑了笑，坦誠說道：“其實挺簡單的——就是他說等之後和魔教打起來的時候，叫我不準參戰自己找地方躲起來，一切行動以保命為第一要義，必要時候可撇下你們所有人自己逃回青雲而已。”

林驚羽：“………”

他的表情那叫一個震撼一整年，雖從私心上來說，盡管他自己對敵風格是血性上來就要赢不要命那種，卻也很雙标地真情實感希望她做個慫蛋小命第一，但是一想到這麼直白的要求竟是那個風光霁月進退有度、行事堪稱無懈可擊的通天峰首徒蕭逸才親口提出，怎麼就感覺這麼不真實，甚至有點驚悚呢……

“那他還真是……将你的安危看得極重啊。”

他幾乎用鼻子哼出來的一句話，其中陰陽怪氣和酸味幾欲溢出，葉青岚吃吃悶笑：“怎麼，聽見這個，蕭師兄也現已加入你的豪華套餐了？”

林驚羽微微挑眉：“那是何意？”

葉青岚：“你的假想情敵大集合啊，順便一說齊昊曾書書還有凡哥都在這個名單上捏。”

林驚羽：“……”

“原來你一直都知道，那當初還……”他沉默片刻，忽神情艱澀吐出這麼一句到半截又戛然而止的話，接着搖搖頭不再繼續，直接正色換了個話題：“蕭師兄既言今夜恐有襲擊，又不準你參戰，你應此刻就用上那遮蔽形迹的術法單獨藏起，免得到時躲避不及。”

“啊，這個盡管放心。”葉青岚滿不在乎趕蒼蠅似的甩甩手：“實不相瞞我這些年奇遇頗豐，雖然正面對敵比較短闆，但保命手段可一點不缺，真打起來完全不用操心我，就當沒我這人不要被影響發揮，别分神打你的架就是了。”

林驚羽定定凝視她許久，似乎在從微表情裡分辨着她是否逞強，葉青岚自是坦然回望，前者自其中得到答案方才緩緩颔首，沉聲應下：“好。”

葉青岚松了一口氣。

其實她還有别的老底沒交，比如即便真的不敵，她也有一定把握将他救下逃命——隻不過要付出“點”代價，又比如她随身空間裡不缺名貴傷藥啥的，但想想還是沒必要讓他知道了，這家夥本來就夠莽撞，一聽有人給兜底那還不更無所顧忌，直接豬突猛進十匹馬都拉不回來……

不然呢，在真有萬一、要她選薅誰一起逃命的局面設想裡第一人選為啥不是曾書書——這貨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意識隻會比她反應迅速，蕭逸才文敏更都老油條了，誰都知道這種外出曆練與宗門存亡之際大不相同，後者生死攸關不拼命沒命的就是自己沒什麼好說的，而前者卻需時時留有餘力，倘若為一時勝負耗盡真元，縱然取勝卻落個俱傷，嚴重點在這危機四伏的死澤中重傷力竭動彈不得，甚至要被妖獸毒蟲鹬蚌相争漁翁得利分食屍身的地步，那不到頭還是一場空。

這麼簡單的道理沒人不懂——可能隻有一個例外就是林驚羽，又或者說其實他也懂，但怎麼想也不會去遵守這樣的生存規則，拒絕把性命像正常人一樣放在天平的理智一端，他押的隻有手中的劍，縱使萬劫加身亦鋒芒不折，長劍所指即為生死界限，劍光所至，即為道心所在。

——這是十年前葉青岚還在通天峰後山隔三差五串門時，萬劍一在閑聊中告訴她的。

某種程度上，也解釋了為何同為青雲四大劍訣，使得神劍禦雷的修士雖少卻不唯一，斬龍劍意的傳承卻向來一脈獨傳：那把綁定的武器固然有所限制，擁有悍勇無匹不畏死亡心性的繼承者才更是難尋——誰苦修百年一身修為來得容易呢，人說長生大道，“長生”和“不畏死”卻又從根本上矛盾，一個資質絕頂、卻無心與日月同壽的修仙者……古往今來，可想而知有多罕見，也怪不得萬劍一被對外宣稱死亡後，即便斬龍劍一直保存在通天峰，卻仍是塵封了百年歲月，直到那個身負血仇的少年将它接過。

從曾叔常的講述、從道玄的默許、從蒼松的教育方針，又或是田不易蘇茹夫婦無心的舉動反應裡，不難看出他們都将林驚羽看成繼承了萬劍一的意志之人，許多人認定二人相似，可真正把兩個人都分别認識接觸下來，葉青岚卻發現并非如此：

大約因為林驚羽孩提時就拜入蒼松門下，雛鳥情結般下意識模仿生命裡第一位尊師的舉動，如覆滿落雪的青松翠柏傲然清冷，對待親疏格外不同，親近之人便是恨不得一腔熱血掏心掏肺，與旁人就隻剩刻意的冷漠疏離；

而萬劍一則不同，雖都是萬人之上的天之驕子，他反而有種天然的親和力，叫人不自覺卸下防備心神向往，待人一視同仁地平和坦誠，對事物觀點也更加豁達從容，再接觸久了，會發現那副頹然枯朽的軀殼之下依然是青雲驕子從未彎折的脊梁，與之交流如有山間清風拂面，輕而易舉拜服在其潇灑恣意的風度之下。

若說共同點呢，便是這兩代駕馭了斬龍劍意的二人，都空占着一身絕世罕有驚才絕豔的天賦，卻哪個也心裡沒裝着一點點對長生的渴念，踏入修道之途契機也無比簡單，林驚羽想要複仇，至于萬劍一更為純粹，入門之時完全沒背負分毫壓力，單純就是凡人孩童被四海遊曆的天成子看中，與他家人商量一番就給帶走了，甚至因為當時年紀太小，親緣的概念還沒來得及形成，便已是仙凡永隔。

至于什麼除魔衛道守護蒼生，那都是後天被師長灌輸而來，若說年少時萬劍一最初的願望——學好本領，然後就可以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僅此而已。

偏偏天意最是弄人，那執劍數載隻為血親複仇的少年，終在真相大白之日遭逢晴天霹靂，原來仇雠早殁，冤債難償，一腔恨意再無處着落；而那本是心懷九州志在四方的浪子，偏被餘生困于一隅永不得出，連存在也成為人們避之不談的禁忌，昔日笑談廣闊天地今朝盡數化作泡影，縱有淩雲壯志，終究難逃命數枷鎖。

…………

蕭逸才料事如神，果然今夜正道遭遇魔教長生堂突襲，衆多魔教門徒伴着喊殺之聲沖入營地，數把刀劍挾着殺意撕裂營帳劈砍而下，激蕩的罡風吹熄營火最後一絲餘燼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