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飯點永遠是校園内最熱鬧的時光。
容予在教室裡耐心等了一會兒,直到教學樓空空蕩蕩,才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逆着人群向宿舍走去。
宿舍臨近食堂,和充滿歡聲笑語的食堂相比,寂靜的宿舍就如走在學校中的容予一般,在這個時刻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作為全年級人數最少班級唯一的住宿生,如今容予和其他班級的住宿生混住在宿舍四樓的大宿舍内。宿舍一共有八人,和容予一樣,都來自各班餘出的個體。
最開始搬入這間宿舍時,容予一度相當忐忑。因為家庭原因,加之從小自閉的性格,容予并不擅長和同齡人相處。好在因為自幼孤兒院長大的原因,他雖不适應,卻擅長獨立生活,更深知集體生活的生存之道。
——反正高中最重要的是學習,大部分時間我都在教室,回宿舍隻是睡覺。隻要減少自己的存在感,少說話少犯錯,不和室友鬧矛盾,三年時間也不算難熬。
起初他如是想着,卻未曾料到,這個拼拼湊湊的宿舍氛圍竟意想不到的和諧。沒有争吵,懂得體諒,知道容予自閉,卻沒有排擠他,反而主動帶着他融入宿舍。
一年時光讓容予從最初的警惕一步步放松,漸漸願意主動參與進宿舍的活動之中。
對于才分班不久,還未開啟穿越之旅的他而言,七位舍友比九班的同學更加親近,也更加值得信賴。
可惜的是,他們之間終究還是出現了“穿越”這個無法逾越的隔閡。
在帕爾納基的種種往事,容予從不願意過多回憶。和于芷一樣,他是班上極少數經曆過難以想象痛苦的人。這段經曆雖然最後成就了他,卻也成了他五百年也沒能放下的夢魇。
如果不是芮老師,也許連班裡的同伴他也會主動疏遠,不會與任何一個人接觸。
想到芮航,容予的眼神溫柔了幾分。沒有人比他更明白芮航所做一切的意義。班上的學生雖然最終都成為了如雷貫耳的大人物,但并非每一個人的穿越之旅都一帆風順。哪怕不像他和于芷可以用“慘絕人寰”一詞來形容,也各有各的苦衷。
那時的他們放棄了中二時期的幻想,抱着對未來的迷茫與陌生環境的恐懼,亦或者由于血脈變化、實力飙升而膨脹的自信,衰減的人性,并不願意接觸同為地球人的其他同學,對周遭的一切都持有懷疑态度。
芮老師靠着武力鎮壓了一部分過分膨脹的學生,搬出“教師”的身份束縛他們逐漸放飛的價值觀,将他們的人性拉回。同時不斷協調學生之間的關系,并堅持選擇以“班級”為載體而非“組織”,讓他們時刻謹記身為穿越者與同班同學的身份,又拉着班中擅長魔法與科技研究的學生們,一起研究出後來被他們戲稱“Q寶”,通過在精神體中篆刻魔法回路,利用意識海鍊接,讓他們能夠實時“連線”聊天的創新魔法。并接受白洛的提議,仿照地球某小說中名為“塔羅會”的組織,每周利用意識海舉辦一次班會,彼此分享情報,增加羁絆。
可以說,如今九班的團結與芮老師的努力密不可分。也正是因為這些因素,容予才徹底放下防備,讓九班的學生和芮航在他心中與孤兒院的院長母親并列,成為他唯二認可的“家人”。
可惜的是,他卻無法再拾起和舍友們的親密了。
哪怕舍友們明明從未改變,對于他們而言,與自己也不過才分别一天,但容予卻再也無法輕易跨越心中的恐懼,用從前的态度與他們相處。
五百年的時光終究是太長了。
必須和他們好好解釋才行...不,應該先道歉才對。
容予自責地想着,望着屋内熟悉的環境,情緒卻愈發低落起來。
聽說于芷在回到地球後的第一天就主動聯系了和她交往頗深的美術老師,着手改變起自己的命運。其他學生也沒有故步自封,一邊适應着地球生活,一邊在探索着未來的可能性。
每個人都實實在在的成長了許多,唯有他不進反退,甚至連過去極為珍惜的友誼也被他親手推開。
太丢臉了,容予,你不能這樣。
你為什麼不能走出來呢?
他在心中責罵着自己,可越是強迫,目光便越是恐懼,越是茫然。
如果不能回到帕爾納基,他的未來又該如何呢?依賴夥伴們渾渾噩噩的過完一生,還是按部就班考試,上學,工作?
他有能力去适應這個社會麼?
容予低下頭,看着不知何時攤開的手掌。白皙的手指骨節分明,顯得有些清瘦,卻仿佛沾滿了無法洗去的鮮血。
除了殺戮,他什麼都不會。
“團長,我該怎麼辦...”
略有些燙的物體猝不及防貼在臉頰,袋子裡飄出好聞的谷物香,一把拉回陷入自我世界的容予。
他呆愣地看着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少年,好半晌,才發出一聲短促的“啊”,愕然着向後退了半步。
“你,你怎麼...”
團長怎麼在這裡?豈不是他剛剛的自言自語都被聽見了?
周尋拎着個塑料袋,裡面似乎裝着兩個包子。看慣了周尋背着大劍手持盾牌,殺伐果斷的造型,如今穿着學生裝,拎着包子茶葉蛋的周尋總讓容予感覺到滿滿的違和。
察覺到容予的局促不安,周尋并沒有繼續那個讓容予尴尬的話題,而是溫和地笑着,将手中的包子遞給他:“不是要搬宿舍嗎?我就猜到你一定會在這個時間過來。喏,餓了吧?可惜小賣部沒什麼适合你吃的清淡口,你先随便吃幾口,等放了學,我偷偷帶你出去吃夜宵。”
說罷,他揉了揉容予的發頂,像是在安撫一隻不安的黑貓:“你室友那邊我已經替你解釋過了,他們都很理解,你不要有心理壓力。”
“...”容予低頭看着手中的包子,卻并未因為周尋的寬慰精神起來。好半晌,才悶悶道:“團長,我是不是很沒用?”
他握住袋子的手攥緊了一些:“所有人都在向前走,隻有我...”
“别說這種自我内耗的話。”周尋溫柔而堅定的聲音打斷容予低落的情緒:“沒有人有資格讓你在經曆那些事情後,依然熱忱地接納整個世界。”
“可是...”
“人總會成長的,隻是你的步伐比别人慢了些,你已經很勇敢了。”
“我一點也不勇敢。”容予抿着嘴唇搖了搖頭,身上的喪氣卻肉眼可見緩和了許多。他擡起頭,仰望眼前的少年,目光堅定而崇拜:“團長才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