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前頭的都死了。”
醫者歎息着搖頭,将墨漬未幹的藥方交給弟子去抓藥。
“這小郎君長得太出挑,進城的衛兵肯定傳信去。你們抓完藥,就立刻……”這醫者是好心,可惜他的話還未說完,門外就響起喧鬧聲。
醫者的臉色當即就白了。
裴輕俠神色不變,溫和地說道:“該付多少?”
付了錢,裴輕俠也不理會外面的喧鬧,去看那床上坐起身的沈叁,扶住他的肩膀,在感覺到掌心輕微顫抖時,他心裡歎道,還是個孩子。
“莫怕。”
裴輕俠低聲道。
“可不會讓你做了便宜夫婿去。”
取了抓的藥,裴輕俠扶着沈叁出門。
果不其然,門外正有一隊人馬。
尤其是前頭騎着高頭大馬的女子面容豔麗,盯着沈叁的臉看得入神,“……果然俊得很。”她本要出城打獵去,聽完北門來了個俏郎君,這才繞過來一瞧。
卻沒想到那張美麗冰冷的臉當真印入心裡,難以抹去。
“你叫什麼名字?”謝長生昂着下巴問道。
沈叁柔.弱.無.骨地靠在裴輕俠的懷裡,連呼出的氣息都是炙熱滾燙。
裴輕俠記着給他煎藥,扶着他跨過門檻。
“女郎家去,且将屋内供着的佛像砸了吧。”
那面相普通的男子冷不丁一句話,砸得謝長生挑眉,不滿的話剛要出口,驟然臉色一變。
他是怎麼知道她屋内供着一座佛像?
這是隻有她屋内人才知道的事情。
裴輕俠攙扶着小郎君一步步往外走,在與謝長生的馬匹前走過時,看似不在意地擡手在馬脖子旁抓了抓,那是一個毫無幹系的舉動,卻讓謝長生覺得心頭一緊,整個人呼吸都急促起來,就像是有什麼力量壓在心口。
隻一刹,又沒了。
溫暖重回體内,謝長生一怒,以為是那男人作怪,剛要讓人将他們拿下,卻發現那面相普通的男人和美郎君一眨眼便不見了人。
謝長生抓緊缰繩。
這大白天是見了鬼不成?!
…
“你在她身上,抓了什麼?”
此時此刻,臉上被施了障眼法的沈叁正恹恹地坐在窗邊軟塌,面無表情地看着眼前正熱乎的藥湯。
他們其實并未走遠。
甚至是在隔街落的腳。
“她估計供了個野神。”
裴輕俠坐在沈叁對面,也虎視眈眈地看着那碗藥湯。
“野神是什麼?”
沈叁不動如山,似乎壓根不知道那碗湯藥是裴輕俠花了多一倍房錢讓小二熬出來的。
“有一種修煉法子,稱之為香火道,走的是修神的路子。香火供奉的人數愈多,力量便愈強大。信徒便是神道的根基。”裴輕俠将湯藥往沈叁面前推,“但有些‘神’不想走正統的路子,而是借由偏門左道來壯大自己,謝長生接回去的佛像裡面估計藏着一隻螳蜋女妖。”
螳蜋一族的習性就是在結締良緣後,女螳蜋會吃下男螳蜋來延續後代。
“謝長生那三任丈夫,都是被她自己殺了?”沈叁盯着推到面前的湯藥避無可避,臉上流露出一種淡淡的嫌棄,“那你還幫她?”
裴輕俠在謝長生身上取走的是妖氣。
妖族要是長期與人類共存,日積月累之下總會侵蝕人體。
裴輕俠:“你覺得我不該幫她?”
沈叁:“你不僅不該幫她,你也不該幫我。”
他待自己猶顯刻薄。
“累贅。”
裴輕俠:“為禍的是妖,而非她。”
沈叁:“若救下的是一個惡人呢?”
裴輕俠:“自會由我來殺。”
“裴先生,”沈叁仿佛為他的回答陰郁得像是剛從雨季裡長出來的蘑菇,磨牙般念出這聲稱謂,“你為何不問我的來曆?”
“你的來曆重要嗎?”裴輕俠不緩不慢地說道,“萍水相逢,我救人,是為了自己。”
沈叁似乎對裴輕俠這句話很好奇,可神色卻僵冷下來,“這是何意?”
裴輕俠:“……不過是乏善可陳的良心。”
不值當說。
紅暈和蒼白兩種極端的色彩綻放在沈叁身上。
他笑了。
窗外的光影斜打在他身上,那是一個藏在陰影裡絕對稱不上正常的微笑。
“先生會救浮萍弱者,該是義舉才是。”
裴輕俠:“你在生氣?”
他甚至覺得有趣,這是一路上沈叁流露出最鮮活的神采。
幾乎無法掩蓋的鋒芒蟄伏在幹淨到極緻的面容下,可這份脆弱卻絲毫不顯柔弱。
與先前疲倦靠在裴輕俠身前的模樣截然不同,此刻的沈叁眼眸明亮,仿若湧動着一種近乎仇恨的恐怖狂熱。
“哪怕這所謂良善,有可能會害死你?”
如潮水般湧現的陰郁與譏諷冷漠得出奇,那包含着少見的惡意。
日頭偏移,湯藥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