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雲層覆蓋上濃郁夜幕,将皎月遮去大半。
萊洛溫國的王城依舊燈火通明,男男女女醉倒在燈紅酒綠中。
午夜一到,城中央的王宮裡霎時升起絢爛煙火,而在所有人擡頭仰望時,一束更為耀眼的白光奪去所有注意力。
衆人不明原因,都慌忙議論起來,衛兵幾次驅趕,才讓人群散開。
白光穿過王宮的窗台,映在萊洛溫國王皺紋深重的臉上。
他戴着扳指的手握緊了權杖,聲音低沉:“都出去。”
懸着心的侍從們這才松了口氣,忙不疊安靜地退出去,輕輕把門掩上。
須臾,他突然暴起,房中奢華精美價值連城的裝飾品都被他一把推倒摔成碎片,就連織金描銀的紗簾也未能幸免,在暴躁粗魯的撕扯下成了破布。
僅僅是這樣,還發洩不了他心裡的怒火。
也不僅是怒火。
烏雲堆積,在窗台投下一片濃重暗影。
國王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他說不清,隻覺得,像是一種被烈火焚燒後的花。
“你真不像你的先祖。”
入耳分明是輕緩溫雅的聲音,國王卻像被灼燙,背脊一僵,随即急急忙忙地轉身,他朝着月的方向伏在地上,虔誠又卑微。
完全不像一位生殺予奪的暴虐君王。
反而像個任人宰割的低賤奴隸。
月影中還有一抹更暗沉的影,不知名華貴黑色長羽織成的披風漫不經心掃過赤金地磚,它的主人語調輕柔:“怕了?”
國王的額頭緊緊貼着地磚,他嗓音幹澀:“……那是傳說中祭山族向天國求助的獻祭法陣,陛下,天國會知道的。”
天國會知道的。
會知道他做了什麼事,會知道他的驕奢淫逸,會知道他的肆意殺戮,會知道他的霸道專橫。
他太清楚自己做過什麼,所以無可避免地惶恐。
……天國不會放過他的。
而他迎來的,卻隻有一聲輕笑。
“做過才怕,太晚了。”
國王聽見了腳步聲,他卻将身體伏得更低,不敢有一絲擡頭的想法。
“我們那位父神,可從不主張寬恕。”
他聽見腳步聲在他身前停下。
“他會讓你贖罪。”
贖罪?
他做下的事,隻怕就算讓他死一萬次,都不能贖盡罪孽。
“求陛下救我!”國王渾身都被冷汗浸透,貼身衣物涼得驚心,“我願意、我願意付出一切,我是陛下最忠誠的奴隸,天國……不能處置我!”
又有點像他的先祖了。
起碼這跪在他腳邊,乞求他出手瞞天過海的模樣,幾乎一模一樣。
國王感覺到下颌一涼,冰涼的花瓣輕輕柔柔托起他的頭,他卻覺如被劇毒的冷血動物纏上身軀,豆大的汗珠順着額頭流下。
“人類的王,怎麼能害怕?”撒旦陛下依舊從容溫柔,“若你畏怯,這位置,我也能換個人來坐。”
隻是跌下王座的他會有什麼下場,不在撒旦陛下考慮範圍之内。
國王身體一激靈,急切道:“陛下,旁人的忠誠尚需考驗,可我們一族的靈魂都隸屬于您,我們世代為您效力,絕無二心,您所有吩咐,我們一定辦到!”
自巴别塔倒塌之後,人類四分五裂,各成一國,百年間紛争不休,他們一族正是在撒旦陛下的扶持下才成為這一國的王族,碾壓甚至統治其他國。
一直以來,是他們要求着撒旦陛下不能松手。
何況現在……天國會做出反應的。
他戰栗之餘,大起膽子擡眼,匆匆掃過撒旦陛下,一如過去無數次,他總會被他面上那張詭異的面具吓得一抖。
撒旦陛下滿意地笑起來。
他很喜歡欣賞人類的恐懼和貪婪。
“你的先祖挖去祭山族人眼睛的時候,一點都沒猶豫。你族世世代代累積的罪惡足以摧垮既有的一切。”
撒旦陛下的聲音如此刻吹進來的那陣風一般輕盈飄然,卻在國王的心中重重砸下。
“開弓沒有回頭箭。知道該如何做了?”
國王盡力咬緊牙,感受着喉腔裡莫名湧起的腥氣,點了點頭。
他本也知道如何做,隻是想向地獄之主再求一重心安。
他膝行緩緩後退,直到門口,才站起身出門,他蘊藏風暴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祭山族今日至之後出生的所有嬰兒,一個不留。”
撒旦陛下靜靜地聽着,将那枝他來時随手折下的木芙蓉丢棄,同那些精美擺件的碎片躺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