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的小鎮寂靜無比,像是知道這不普通的一天将有一個不普通的收尾,所有鎮民不約而同早早閉門熄燈。
伊勒沙代推開門,卻見路西法正在門外,仰頭看着夜空中那輪高懸的皓月,不知在想什麼。
“你要與我同去?”伊勒沙代有些意外。
他還以為他會在鎮長家等着看好戲。
“不可以?”路西法反問。
當然沒什麼不可以。
隻是各懷機鋒卻和平地并肩而行,太過奇異。
“你離開天國的時候,也是滿月。”路西法冷不丁地開口。
伊勒沙代眉心淺蹙,路西法微微偏過頭,看向他:“耶和華為何不來送你一程?反而讓你……在約定的時間之前獨自離開水晶天,去尋梅塔特隆和米迦勒。”
“興許那時祂有更要緊的事亟待解決。”伊勒沙代目光坦蕩地回望,“祂在神殿俯瞰三界,所見的,隻會是最宏偉之處。”
微小的,細枝末節的,祂也知道,但……
不在意。
路西法嗤笑一聲。
“路西,你總是在想祂。”伊勒沙代忽道。
路西法豎瞳蓦地凝成一線。
須臾,緩緩散開。
“我當然想祂。”路西法溫柔低聲道,好似與情人私語,“我想祂死——日以繼夜,片刻不歇。”
“恨亦是想念。”
“那我可是全三界最惦念祂的了。”
是嗎?
伊勒沙代道:“到了。”
他先上前一步,叩響了鎮長家的大門。
門後傳出一陣動靜,有男女的笑聲格外張揚,待又過一會兒,才有一個高壯的侍衛來開了門。
他肉|體凡胎,隻顧用嘲弄不屑的目光瞧着伊勒沙代,卻沒發現路西法已徑直從他身側進了門。
壯漢上下打量他幾眼,才冷哼一聲:“進來吧,别讓管事大人等久了。”
見伊勒沙代置若罔聞,他臉色當即不太好看,但一想到過會兒他的下場,壯漢又高興起來。
他這一番心情變化都體現在臉上,路西法單是瞧見一眼,便極為嫌棄。
路西法自顧自選了個能看好戲的位置坐下,還從不知何時取了一小壇酒,淺飲細酌。
伊勒沙代向他處投來一瞥,他眉眼含笑舉杯回敬。
不待伊勒沙代再回應,面前的房門便被粗暴地打開,那對中年男女坐在房内,目光落在伊勒沙代面上,都止不住流露出貪婪之意。
仿佛透過他,能看見何等的财富。
中年男人清了清嗓子,仰起下巴:“看到那封信了?你這麼聰明,應該能猜到吧?想讓那個丫頭回去,你就得留下。”
“我要帶她回去。”伊勒沙代好似沒聽明白他的意思,隻如是溫和平靜道。
中年女人一拍桌案,把桌上的一小盆睡蓮都震得抖了抖,她氣勢洶洶地指着伊勒沙代:“别在那兒裝傻!今天你既然來了,就别想再走出去!”
路西法隐晦地翻了個白眼。
早幹什麼去了?
要是早些時候直接把那瓶藥用在伊勒沙代身上不就好了?
非要貪多,想再把那個女人也一并帶走,自作聰明用什麼一石二鳥之計,如今能帶走一個就不錯了。
不過,路西法想,若光憑他們,就算再有如何周密的計劃,應該也是一個也帶不走的。
伊勒沙代可不是泛泛之輩。
但他既在這裡,自然會找準時機助他們一把。
路西法懶懶散散地舉杯又飲,這壇酒是他從萬魔殿的酒窖中随手取的,現在嘗起來,倒是頗為醇厚。
隻是有些回澀。
等等……
回澀?
路西法眸光一冷,正要起身,并不陌生的黑沉倦意霎時吞噬殆盡他的意識。
——正如千年前的那個晚上。
恍惚間,似有一隻冰涼而骨節分明的手覆上了他的面容,遮去他的視野。
“耶和華……”他無意識地喃喃道。
朦胧中,依稀有一聲歎息般的回應。
似有還無。
“這次的典禮,父神也會出席嗎?”
“以往都會的……路西菲爾殿下主持的典禮,父神何時不曾現身過?但是這次……”
“唉,你說,路西菲爾殿下為什麼要當衆替那個有罪的堕天使求情呢?殿下伴神多年,分明應當知曉,父神絕不可能會寬恕那個犯下重罪的堕天使……現在,父神這段時間允許其他熾天使進入水晶天,唯獨隻拒絕路西菲爾殿下!我們奉命來商議典禮對接之事,若是典禮因此缺了一環,一會兒我都不知該如何向參與典禮的後輩說明……”
“你沒聽說麼?父神那時嚴厲斥責了路西菲爾殿下,甚至勒令他閉門自省,還是梅塔特隆殿下他們一直求情,父神才同意過了這次典禮再禁足。”
“殿下怎會為一個堕天使如此失智?難不成……”
在前方引路的天使再也聽不下去,輕輕咳嗽兩聲,打斷這二位下界來客的竊竊私語,微笑着提醒他們已經到了梅塔特隆的會客廳。
他們連忙道謝進去,卻不知,他們一路的言行都盡數落在當事者眼中。
“不高興了?”
分明是疑問句,其中卻并無疑問的含義。
路西菲爾微微側身,半垂下長睫掩去眸中情緒,俯首避開上方的注視,道:“路西不敢。”
“對我說謊沒有意義,路西。”
“路西不敢。”
位于水晶天聖山之巅,璀璨華美莊嚴巍峨的神殿之中又陷入一片死寂。
路西菲爾垂着頭,确保從上方隻能看見他恭敬嚴肅的神情,而非滿是冷漠的眼眸。
神座之上,卻傳來輕笑聲。
“路西,其他人的‘不敢’不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