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法眉心微挑:“懷疑我?”
研究變陣這種事要是惡魔來做自然是小兒科,但是惡魔要人類獻祭,根本不需要費心設置變陣這麼麻煩。
可……如果是為嫁禍呢?
惡魔以惡與欲為食,挑起人類自相殘殺,對于他們而言百利而無一害,麻煩些又何妨?
路西法自己想想都覺得自己挺可疑的。
從既得利益者的角度去反推背後主使,思路沒有問題。
“我并無此意。”伊勒沙代擡起頭,定定看向路西法,苦笑道,“路西,你總是不信我。”
借着凄凄月色,路西法這才得見,伊勒沙代臉色蒼白,就連那雙一貫明亮璀璨的湛藍眼眸也黯淡幾分。
他眉心微擰,忽地心裡有些猜測。
伊勒沙代像是連站穩的精力也不夠,僅是動了動身體,便要跌下去。
隻是他正站在路西法身前,這一倒,便是撞在了路西法右肩上。
路西法不由得僵住。
自右肩蔓延至全身,都是陌生至極的感覺。
他從天國副君到地獄之主,遇見之人若非敬畏便是懼怕,何曾有過誰敢這般……虛弱地靠在他肩上。
縱使不過是個意外,但,也是他頭一遭的經曆。
“抱歉,我……站不起來。”伊勒沙代的聲音悶悶地從他肩邊傳來,絲絲溫熱氣息穿透撒旦陛下華貴偏又輕薄的衣料,要與深藏其中的皮膚乃至肩胛骨接觸。
路西法愣了會兒,才伸出左手,掐住伊勒沙代的臉,強迫他擡起頭,見他果真臉色極差,忍不住又捏了捏他的胳膊。
好吧,軟軟的,沒反應,應該是真無力。
不過他是不是比之前長高了點?
路西法記得,初見時,他還隻到他胸口上一點。
他偏過頭,見伊勒沙代長睫垂下,顫動不止,眉心微蹙,正是從未有過的虛弱模樣。
配上那副好皮相,也真是楚楚惹人憐惜。
路西法破例給他這個殊榮。
眼見着他們旁若無人似的貼在一起,利安維亞眉毛都要擰在一處,他從小到大自來是人群中的焦點重心,還沒這麼受過無視。
他看不透路西法的實力,自然不敢造次,但是又忍不住覺得古怪。
伊勒沙代這般厲害的人物,還需要委身于人?
這個世道有這麼差嗎?
他不敢相信,但又不敢去問滿臉期待隻等他來詢問的阿斯蒙蒂斯,感覺他像是設好陷阱就等他跳,便去尋正努力剝樹皮的狄曼圖雅,悄聲問道:“那個祭山族奴隸……”
“他叫伊勒沙代!”狄曼圖雅狠狠白他一眼。
她自小就聽旁人誇贊利安維亞,又一直見他目中無人的高傲模樣,對她自來毫不客氣,心裡始終憋着氣,可惜他當真也是有本事,還未失手過,如今見他在伊勒沙代面前落了下風,吃了癟,心裡那口氣一下就順暢了。
簡直比自己打敗了利安維亞還高興。
利安維亞心裡掙紮良久,還是不禁開口,含含糊糊問道:“他,和他旁邊那個人……難道是那種關系嗎?”
狄曼圖雅這下算是被問到了自信之處,她鄭重地點點頭,着重堅定道:“是的,他們就是那種關系。”
利安維亞感覺自己舌頭都要打結了:“可,可是他那麼厲害……我追查那群人這麼久,隻有他能破壞陣法,還能反向救人……不是,我的意思是,他沒必要吧?”
“你不懂。”狄曼圖雅用高深莫測的語氣道,“你才多大,怎麼能明白,情之一字,最是叫人心甘情願赴湯蹈火。”
那他還真不知道。
他從小在聖殿長大的,聖殿禁止情愛來着。
利安維亞回頭看了看,隻覺得自己過往的觀念有些動蕩。
然而他不知道,路西法比他更不自在。
伊勒沙代多少也是個天國生靈,這樣靠在他肩上,路西法覺得他應該慶幸薩麥爾已經跟着他堕天了。
不然就算他還在以人類之軀執行任務,也得被薩麥爾狠狠記上幾樁罪名,一回天國就量刑。
“和地獄之主私通”,光這一條都夠被關一輩子了。
……不對,哪來的私通,靠一下怎麼就算私通了?
他怎麼能這麼想?肯定是被狄曼圖雅影響了。
不過伊勒沙代穿得也真是薄,才剛下過暴雨,他現在也隻是個人類,當真不會生病嗎?
路西法正胡思亂想着,卻感覺到伊勒沙代在他肩邊動了動,輕咳一聲,卻是道:“路西,你心情不好?可是……不喜歡雨天?”
路西法一怔,莫名覺得好笑。
他怎麼會同耶和華得出截然相反的結論?
但也說不上不喜歡,隻不過遇到雨天,偶然會想起那一日。
他與耶和華也曾靠得那麼近,近得讓他産生錯覺,以為靠得夠近,也能心意相通。
現在想來,都是無知妄念。
造物主心裡何曾隻有過誰?
萬衆平等,都在意,那就是都不在意。
在造物主數以萬計的年歲裡,誰都不足言道。
“無所謂,我不喜歡也不讨厭任何天氣。”路西法隻道。
“不喜歡的,不是雨天……”伊勒沙代低聲道,“那……是,是我嗎……”
“什麼?”
伊勒沙代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個字已含糊不清,路西法皺起眉,忽地又去碰他的臉。
卻隻覺觸到一片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