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伊勒沙代怎會知道,這枚赤金露薇墜飾是他與阿斯蒙蒂斯之間獨有的信号?
分明,知道這件事的,除了他們兩個之外,屍骸都該化作塵土了。
與約裡不同,狄曼圖雅他們雖也在城主府,卻遠遠在花園裡,路西法尋到他們時,還見她正忿忿不平。
“這個格羅多城主,以往我在王城看見他時,他對誰都是笑臉相迎的,原來都是裝的!他回到格羅多城就作威作福,欺壓百姓,要我說,還教他改什麼?直接殺了他換個仁慈善良的城主不就好了!”
塞裡加低聲勸慰她:“伊勒沙代先生興許是有别的打算,您也看到了,他如此聰慧,定然有自己的安排。”
而利安維亞對她就沒有這麼溫柔耐心了,隻是瞥她一眼,哼笑道:“你還當這裡是王城,任由你想怎樣就怎樣?格羅多城主的位置代代相傳,他們家族在城中勢力根深蒂固,你想換成誰?你信不信你前腳剛走,後腳那新城主就暴斃,再換回他們家族的人。”
狄曼圖雅無法反駁,隻能幹瞪眼。
但利安維亞明顯還不想放過她:“你不會動腦子就多看看别人怎麼做的,那個伊勒沙代就比你明白得多,格羅多城就是個不受重視的僻遠之地,環境也封閉,離開的人遠比留下的人多,而現在的城中百姓誰不知道城主暴躁兇惡,但你看他們對他有怨言嗎?沒有!那就說明,這位城主對他們有其他的好處,好到可以讓他們可以裝聾作啞,接受目前的境況。”
所以貿然再換城主,過客倒是覺得大快人心,對于居民而言,恐怕卻并非如此。
狄曼圖雅聽得瞠目結舌,但她細想之後,不得不承認,利安維亞說得有理。
隻是心裡還是悶悶的。
塞裡加見她難過,神情頗為擔憂,看着利安維亞的目光也變得不善。
利安維亞向來看不上他,本要出言譏諷,卻不經意瞧見了在一旁看熱鬧的路西法。
他馬上抛下了這邊二人,毫不遲疑地過來。
路西法挑了挑眉。
他依舊刻意放低存在感,沒想到,利安維亞倒是極為敏銳。
然而真到了他面前,利安維亞忽地又顯得有些局促不安,欲言又止。
“你不想抓狄曼圖雅回去。”路西法先開口,目光落在他的臉上,便有一瞬晃神。
但也不過刹那即逝。
仿佛是利安維亞的幻覺。
利安維亞心跳得有些快,他努力維持着鎮靜,道:“我是為你留下來的。”
“為我?”路西法笑起來,斜斜倚在滿牆淩霄花之側。
分明這般豔麗絕俗的花應與他的容貌互相映襯,利安維亞卻蓦地腦中隻想到藏在花牆之後的毒蛇。
冰冷的豎瞳靜靜地旁觀發生的一切。
隻待時機,便一擊殺死獵物。
這個想法讓他更加緊張。
但他迫切想知道答案。
“我總覺得,你很熟悉。”利安維亞眉頭緊皺,小心組織語言,“我應當是第一次見到你,但我卻發自内心地覺得,我必須要信任你,聽從你。”
這種感覺太過奇異,是他哪怕面對如師如父的大祭司時也不曾有過的。
他生來天賦卓絕,自小聽遍贊美之言,也從未有過敗績,那一晚與路西法交手,是他頭一次感受到了何為“碾壓”。
他不懷疑,隻要路西法想,可以随意就讓他粉身碎骨。
而他毫無還手之力。
所以這份感覺,越發顯得不可思議。
他緊張地看着路西法,卻隻見他表情沒有半分變化,仍是那副懶懶散散的模樣,不留情地點評道:“很低劣的搭讪開頭。”
利安維亞一愣,随即不可置信地反問:“你覺得我這是在找借口搭讪你?”
路西法的表情已經很直白地展示了“不然呢”這三個字。
利安維亞霎時氣得滿臉通紅,隻覺自己一腔期待全都喂了狗。
這人,這人簡直太可惡了!
他除了這張臉簡直一無是處!
“這世上很多事,去刨根問底要個答案本就毫無意義。”
利安維亞回過身,便見伊勒沙代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
豔麗如火的淩霄花糾纏着光影在他白衣上落下顔色,卻隻襯得他越發不像此間中人。
隻如亘古緘默的冰川。
聖潔威嚴,高不可攀。
利安維亞像是頭一次認識他一般,忽地意識到,伊勒沙代,似乎,比他的老師,那位聖殿至高的大祭司,更像神在人間的代言人。
但他怎麼能這麼想?
一個普普通通的小鎮木匠,怎麼能同天生不凡的大祭司相提并論!
他閉上眼摒棄這個念頭,臉色有些難看,隻強硬道:“與你無關。”說罷便匆匆離開。
伊勒沙代未曾多看利安維亞離開的身影一眼,輕輕歎息,道:“他生來孤獨,想是希望你承認是他的親屬。”
路西法嗤笑一聲:“凡人心性。”
隻有脆弱的人類才會渴望和需要親情這樣的東西,維系他們與血脈相連之人的關系,結成天然的同盟,互幫互助。
但對于惡魔而言,都隻是累贅而已。
伊勒沙代似是看穿他所想,搖了搖頭,溫和道:“感情能使心智堅定的人類猶豫不決,也能使懦弱可欺的人類英勇無畏。路西,你将感情視之如腐蝕毒|藥,這是不對的。”
路西法盯着他澄澈溫柔的湛藍雙眸,片刻後,忽地嘲諷道:“與你無關。”
同一句話,然而自他之口出,便是傲慢輕蔑,足叫人羞憤不堪。
但伊勒沙代卻神色不變,甚至更上前幾步,應道:“與你有關的事,便與我有關。”
路西法亦不退反進,擡手掐住他的下颌,自上審視他:“你今日好似格外高興,怎麼,格羅多城主棄惡從善了?”
伊勒沙代在他指間艱難地搖頭,路西法不留情地将他的臉都掐出了紅印,他卻依舊笑道:“不是因為這個。”
“我高興,是因為你回來了。”湛藍甯靜的湖面盛滿曦光,似有徐徐清波将它割得細碎如星,由是格外耀眼奪目,“路西,你在關心我嗎?”
路西法像是被燙到一般松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