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觑他一眼,他便長跪于地,将酒壇高舉過頭頂。待掌心一空,他望着虛晃在竹林下的、那抹清伶青影,攥緊拳心,複仇的火焰在胸腔裡熊熊燃燒!
鬼王下山經過寒橋,孟婆正橋上賣湯,比旁的鬼高出一截的吆喝聲,如當頭一棒砸在衆鬼差的腦門上:
“孟婆湯——忘憂湯——”
“冤孽,俗債忘嘞——忘嘞——”
一晃大半個月過去,尚欽在鬼市滾了一圈,懷疑小道姑在枉死城,他為了賺鬼币,從孟婆口中套出進枉死城的辦法,答應替孟婆打長工。
誰知這老女鬼瘋瘋癫癫的,動辄便要咬死他,揚言要叫他再死一次!他站在寒橋上吹着瑟瑟鬼風,雙手握着長木勺,攪合着缸裡的孟婆湯。偶爾挽起袖口,手腕上一排排牙印似一隻隻磕碜的鬼魚眼兒。
孟婆原身似魚似蛇,對溫度極其敏感。随着鬼王踏上寒橋,她感知到詭異的低溫,嗅着味道的鼻尖微微聳動,布滿血絲的眼珠在眼眶裡滴溜溜地轉。
她觑尚欽時,可怖雙眼放出精光,倭瓜臉生生扭曲成鬼厲。
“臭小子——!,湯攪快點!”孟婆扔開湯勺,撒爪子猛撲上來,當在寒橋的諸多幽魂中,看見一抹青色時,她“噗通!”地跪了下來。
“嗯——?”尚欽伸脖瞪眼,孟婆拉着他,匐地顫抖:“鬼王贖罪,孟婆失禮……”
寒橋上遊魂乍停,靜止——
衆鬼眼珠凸出,皆捧着湯碗看呆,碗沿灑出幾滴孟婆湯水在鬼腳上,瞬生出血色的曼珠沙華。
“嗯——?”鬼王戴着半邊青鬼海棠面具,眼眸雪亮,玩心大發。
她的白靴踏過缸沿,一腳踢倒孟婆的湯缸!她哼着曲調,踩着黝黑光滑的缸身滾下寒橋,湯水灑在地上,過後開出一寒橋徐徐生風的曼珠沙華。
衆鬼差:“……”
孟婆:“。。。?”
尚欽:“……這裡有沒有正常鬼?”
“咳咳。”為維護鬼王的威嚴,戴着哭鬼獠牙白面具的一個白衣鬼面冷咳幾聲,掏出鬼令——一張畫着小鬼頭的、黢黑方正的陶塊牌子,牌尾墜着灰白的小魚骨頭。
“鬼王有令,下山公務,衆鬼平身,都起來吧。”
鬼面難得逮着機會威脅孟婆,他俯下身,寒氣森森地說:“今日下山之事,孟婆若告知将軍或醫師,鬼王定不饒你。”
“孟婆明白。”孟婆匐着頭,看見她那張扭曲的倭瓜臉,白衣鬼面瞬間心情大好,捏着鬼令得意從她面前踏過,跟上鬼王的步伐。
手心的鬼令雖然愚蠢醜陋得令人發指,但威力不可小觑。
鬼令是鬼王自己做的,用午夜半山腰竹林下的濕泥巴捏成方塊狀,用樹枝畫上詭笑小鬼,抓山池中一條小鯉魚做裝飾。後來鯉魚太美太香,鬼王便将魚烤了吃了,隻剩魚骨頭串上。
起初,鬼醫師取鬼域鏡湖底的千年玄冰,煉就一塊不融不損的寒冰令牌,刻上清隽飛逸的“鬼”字交與鬼王施令。可鬼王覺得寒冰做的令牌,晶瑩剔透,藍光瑩瑩,便将它扔進寶庫中藏着。
鬼将軍便取鬼域山野間的金礦煉就一塊純金令牌,刻上遒勁有力的“鬼”字,交與鬼王施令。可令鬼王覺得牌金光閃閃,又将它扔進寶庫藏着。
後來,鬼使臣用鬼王山上的檀香木辟出一塊鬼令牌,刻上栩栩如生的蝴蝶和花兒,再灑上香粉送給鬼王。鬼王又覺得它太香太美,又送進寶庫……最後跑到半山腰的泥巴湯,用泥巴随便捏一塊鬼令牌發号施令。
“陛下”。鬼面沿路追上踩着缸滾行的鬼王,她踮着腳尖,十分輕盈在缸上跳幾圈,灑盡最後一滴湯水後,缸身被她踢進細草中,而她輕巧落地。
遠處,孟婆:“。。。我的缸。”
“陛下,鬼市諸鬼蠻橫狠厲,向來不将陛下放在眼裡,陛下此行勢要整肅市容,殺一儆百……”鬼面沿途向鬼王告黑狀,他之前被鬼市的一群爛鬼踩在腳底,整個鬼域,他最恨這烏煙瘴氣的鬼地方,勢必要讓裡面的死鬼都不好過!
要問鬼面是誰?沒錯,他便是當初被胡亂扔進鬼市受盡侮辱的蘇青岚!
鬼王寥不在意,她從容不迫地走進繁燈籠鬼市,身後白日瞬間暗淡成夜,街邊鬼聲震天,血紅的燈籠照染青紗。她将半邊青鬼海棠面具一摘,雪白的面龐映上嗜血的紅,唇角翹起帶一絲漫不經心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