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張開口,下一刻不遠處傳來一陣喧嘩,各種人聲穿插其中,好像還有溫北的怒吼。
蘇知檐和沈年璟對視一眼,站起來就往那邊走。
“哎。”
沈年璟叫住蘇知檐,擡手往他身上罩了一件幹淨的浴袍。
蘇知檐掩了掩領子,兩人一起朝人生喧嘩處走去。
那邊是兩個多人池并在一起,幾乎他們這次随行的人都在那邊玩笑打鬧。
還沒走到那邊,蘇知檐就看見溫北面紅耳赤在岸邊和池子裡的人吵着什麼,邊上的朋友紛紛拉住他的手臂,一直在勸架。
蘇知檐皺眉,快步走過去,擠開了兩邊的人。
“怎麼了?”他問。
溫北被人這麼一扯,轉過頭就要怒吼出聲,卻發現扯他手臂的人是蘇知檐。
“……”他頓時洩氣,滿身委屈溢滿胸口,“小檐檐。”
他哽咽,“這個啥比他踏馬的侮辱我!”
他指着水裡,蘇知檐順着方向看去,張暢一臉泰然趴在岸邊,見他看過來雙手一攤,“我可什麼都沒說。”
“我告訴你張暢!”溫北再次吼出聲,“不是所有人都要按照你的價值觀來生活,你也沒資格用自己狹隘的三觀評判任何人!”
“浪費資源就是浪費資源。”張暢面容淡定,一點不為溫北的怒容所動,“你享受着全國最好的教育資源和機會卻毫無追求。”
“難不成我還要誇你了?”
“你——”溫北握緊拳頭,往前一走就要下水。
沈年璟大步流星走過來摁住他,“别沖動。”
溫北是個急性子,嘴巴又笨,一旦吵起架來隻能落得下風,要麼邏輯被人帶着跑然後陷入自證陷阱,要麼急起來就要直接動手,說不過也打得過吧。
張暢看蘇知檐和沈年璟都過來,忍不住朝他們喊,“你們管他幹嘛。”
“他是我的朋友。”蘇知檐冷眼看過去。
張暢心中一凜,“哦,可我也是啊。”
蘇知檐淡淡看着他,“無緣無故挑起争端,張暢,你最好給他道歉。”
張暢皺眉,嗤笑出聲,“我為什麼要道歉,我哪句說錯了?”
他看到蘇知檐這樣理所當然高高在上的樣子就不舒服。
蘇知檐從大一開始在專業上就壓他一頭,明明蘇知檐一點都不會順着老師和教授,卻偏偏比他更受他們青睐。
他一開始把蘇知檐當作自己的榜樣和目标,覺得大家都是在各自的省份出類拔萃上來的人,誰比誰差?
憑什麼蘇知檐能做到的他就做不到?
他為了能收獲更完備的學習資料去和師哥師姐打交道,蘇知檐卻能輕松享受教授喂到嘴邊的資源。
他付出成倍努力才能拿到的獎項,蘇知檐能輕而易舉獲得兩次!
蘇知檐活得我行我素,一向不看任何人的目光,仿佛天生就明确自己想要的東西然後心無旁骛去追求,而他追求的這條路又一片坦途。
他聰明,所以相比之下,張暢就顯得這麼笨。
就像現在這樣,他幫溫北說話,一臉嚴肅要他道歉。
顯得他就像個性格扭曲的跳梁小醜一樣。
永遠站在天才的對立面。
“我,不,道,歉。”張暢雙手抵住岸邊跳上來,站到蘇知檐面前,一字一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态度,在各自所處的生活環境中會生成獨有的性格和三觀,我們要清楚這一點并且理解和包容每一種人格,尊重每一個人的生活方式、成長的空間和機會。’
“‘包括我們自己’。”
他停下,認真地看着蘇知檐,“這可是大一的時候在辯論會上你作為四辯的總結陳詞。”
他目光緊緊盯着蘇知檐,嘴唇顫抖,“你還記得嗎?”
“那你憑什麼過來要求我道歉!”
他笑出聲,“你不應該尊重我的生活态度嗎?”
溫北一聽就又要怒,卻被蘇知檐和沈年璟一邊拉住一個,摁得死死的。
蘇知檐靜靜看着張暢,目光仿佛實質般把他從内到位看一遍。
良久,他出聲,“我尊重你的生活态度不代表我不能否定你随意攻擊他人的做法。”
“張暢,”他道,“偷換概念是你當初參加辯論時最讨厭的做法。”
“我建議你不要陷入證明自己的牛角尖。然後忘記了曾經的自己。”
蘇知檐語氣還是很平靜,仿佛是紀錄片的畫外音,“我雖然不認可你的交友方式,但是我尊重。”
“可是在我的交友認知裡,你已經不是我的朋友了。”
“我知道你不會向溫北道歉。”他語氣冷硬,“但我希望你清楚自己今天有多荒唐。”
張暢目光刺痛,嗤嗤一笑,吐出兩個字,“我不。”
憑什麼蘇知檐說的就是對的。
無所謂,反正在蘇知檐眼裡,他也從來不是個能和他們并肩站立在一起的人。
沈年璟在一旁看着這場争執陷入僵局,其他人一臉尴尬不知所措圍在附近。
他輕輕一笑,拉起蘇知檐的手腕,又拽着溫北。
“完蛋,可惜不是穿着當初學校發的志願服來的。”
他啧啧感慨,“真是失去了一個把學校免費送上熱搜頭條的好機會。”
周圍人聞言順着台階微微笑出聲,還有人迎合,“别了沈哥,那樣的話我們今天估計就要被導員全校通緝。”
“那你還是嫩了。”沈年璟歪頭,頗為驕傲道,“我大一軍訓的時候都不知道因為不受管束被通緝多少次了。”
氣氛稍微緩和下來,沈年璟帶着兩人往外走,“好餓,去吃飯了!”
走出多人池後,三人去換衣服,等從換衣間出來,溫北氣焰消去,耷拉着頭不說話。
沈年璟見狀一巴掌拍上他的頭,“消極神馬呢,都說了你吵不過還一頭心思跟着勁兒勁兒的。”
溫北擡手摸自己的頭,瞪了沈年璟一眼,“真特喵疼啊你下死手了!!”
說完頭又耷拉下去。
“我就是覺得……”他嘟囔,話語都是說不出的委屈,“他說得也挺對的。”
“你和蘇知檐都一門心思為學術科研,對得起學校和社會。”
“可我考進來後就是及格為大,以後也沒有什麼讀研打算,隻想着畢業回家找份穩定工作。”
“我好像真的挺廢物的。”溫北眉毛也耷拉下去。
蘇知檐頓住腳,轉頭,“說你笨你還不信。”
溫北震驚挑眉,“蘇知檐你怎麼和沈年璟一樣了,你以前從來沒直接說過我笨!”
三人走到自助餐廳,随便找了個僻靜的位置坐下。
“别被人帶着跑。”蘇知檐平靜道,“我問你,你喜歡科研嗎?”
溫北努力思考了一下,斬釘截鐵,“不喜歡!”
“那你需要讀研嗎?”
溫北搖頭,“不需要,讀研對我沒什麼必要,反而會增加我的科研苦楚。”
“你喜歡數學嗎?”
溫北皺眉,“一般……不,很一般。”
“你為什麼準備畢業就回家?”
“因為我更喜歡慢節奏的生活,我喜歡和家人朋友待在一起,穩定平穩的美好日子是我從初中就開始的追求。”
“那不就行了。”蘇知檐做結語,“你不想做科研,更不需要在學術的路上走下去。”
“那為什麼要迎合别人的價值觀去選擇一個自己完全不喜歡的路呢?”
“你考上A大是你的本事,你的個人追求是你的選擇,這兩者不沖突。”
“而且你現在在學校生活不是挺快樂的嗎?”蘇知檐看着他的眼睛道,“快樂,那幹嘛還要糾結?”
沈年璟雙手交叉抵在唇邊,靜靜地看着蘇知檐。
溫北恍然大悟,“對哦!”
他氣得捶桌子,“那個啥比!!竟然pua我!”
蘇知檐見他思路走出來了,微微一笑,慣例補刀,“對嘛,而且科研也并不需要你。”
溫北:“…………………………”
不是,哥們你——
沈年璟大笑出聲。
“啊啊啊可是你平時除了學習就是學習。”溫北抓狂,“不也印證了他‘有效利用任何時間提升自己的能力為社會服務’的精英理論嘛!”
蘇知檐挑眉,“誰給你說我學習是為了‘為社會服務。’”
他瞥眼看沈年璟,不清不楚道,“我目前還沒有某人一切為人民服務的完全奉獻精神。”
“我就是喜歡數學,學數學會讓我很開心很滿足,和你打遊戲是一樣的。”他補充。
溫北:“…………”
靠,你還不如不說。
“而且,我也不是隻悶頭學啊,我又不是機器。”
蘇知檐看向不遠處的一架三角鋼琴,站起身走過去,緩慢坐下來,看向窗邊的二人,笑道,“給你們介紹一下我中學時的一個愛好。”
說完,他雙手輕輕放到琴鍵上。
線長的手指靈活地在琴鍵上跳起舞來,随着指尖舞動,空靈飄渺的音樂流瀉而出。
蘇知檐身型流暢,安靜地坐在鋼琴前,頭小幅度地随着指尖左右晃動,目光專注而認真,帶着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
樂聲也如主人的心情一樣,靈動地搖晃跳躍在餐廳上空。
輕盈,空靈。
自助餐廳裡的人不由得目光全部聚集過去,看着身穿白色襯衫的男生垂眸安靜彈着曲子。
最後,輕快的節奏變得舒緩,就在大家都以為樂聲結束時,突然樂調轉換節奏,變得張揚,情感飽滿,眼前湧現出青蔥盛夏般的少年意氣。
剛許下夢想的少年,帶着無限的憧憬和希望。
沈年璟愣愣坐在位置上,眸光輕顫,有些失神看着蘇知檐。
他好像知道蘇知檐朋友圈背景的那張琴譜是什麼了。
沈年璟怔怔地聽完這一曲,餐廳頂燈的柔光在蘇知檐身邊躍動,勾勒出一副無比美好的畫面。
蘇知檐。
他心道。
對不起了,我好像無法不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