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年璟擡眼看向窗外,金色的陽光傾灑在外面的世界,很像那年那個夏天。
那個夏天很熱,有些城市幹旱許久,隻能人工降雨。
炎熱帶來的不僅有災害,還有更多不幸,比如中暑和熱射病。
熱射病在那之前是一個很陌生的詞彙,大家幾乎都從未得知,意識中也總覺得“熱是熱不死人的”。
但那一年,不斷有人因熱射病而死,大家看到新聞後從一開始的不可置信到心情複雜,再到随着綿延不斷的炎熱而疊加的沉痛和擔憂。
沈憂國那天下班回家準備順便去接自己暑假放假的兒子。
天氣實在太熱,在經過一個路口時,沈年璟看到路邊的奶茶店,兩人一個對視就達成共同意願——買四杯七分糖、正常冰的奶茶帶回家。
沈年璟匆匆下車去買,沈憂國則在路邊等着兒子。
這時他看到對面路邊陰涼處有位上一秒還在勞作的環衛工人身形恍了一下,突然倒地。
他一下就想到最近的新聞和人人聞之色變的熱射病。
他火速下車準備過馬路把暈過去的環衛工人扶起來,卻在斑馬線上被闖紅燈急速駕駛的一輛車直接撞了十米遠。
沈年璟當時手裡捧着四杯奶茶,嘴巴微張,石化了一樣愣在奶茶店門口。
腳步沉重,邁不起來。
明明豔陽高照,他卻隻感受到了背後轟轟工作的空調帶來的無盡冷意,從腳底一下升到脊柱。
“撞死人了——”
不知道是誰的一聲尖叫劃破了炎熱到幾乎窒息的午後,沈年璟回過神,看向被行人逐漸圍住的花壇。
那一句還沒來得及喊出聲的“爸”就這麼永遠留在了嘴邊。
那天,氣溫四十二度,在地面溫度能燙熟雞蛋的時候,他看到父親身體裡流出的血很快幹涸,斑駁在幾乎要燙得皲裂的地面上……
周圍的熱心人很多,報警和叫救護車的人眉眼中都帶着不輸于他的焦急。
沈年璟恍恍惚惚撥通了林玥的電話。
其實那天的事情他都記不太清了,隻模糊記得那位環衛工人最後搶救成功,但身體留下了不可治愈的後遺症。
他的父親在經過長達一個月的治療後最終感染起熱發燒,在一個還算涼爽的夜晚永遠離開了他們。
那年的夏天實在太過炎熱,炎熱帶來了殘酷和殘忍,幾乎沒有一件令人開心的事情。
但無奈的是,夏天本身并沒有錯。
沈年璟在那之後迅速辦理休學,幫着事業還處于上升期的林玥處理家裡的所有事。
為了治療沈憂國家裡花費完了所有的積蓄,連帶着那個闖紅燈的人的賠款一起用完。
他們都需要快速支撐起這個家,沒有任何一個人有過半句怨言、猶豫和後悔。
也是那一年,沈年璟感受到了很多人的善意,無論是親友、鄰居還是陌生人。
他一開始心裡很憤恨,恨死了那些不遵守交通規則不遵守法律的所有人。
他們不僅奪去了沈憂國的命,還奪去了很多人。
他也恨死了夏天,恨天氣為什麼這麼熱,熱到江水都幹涸,熱到一座城市因為水力不足而斷電。
還讓他永遠失去了他的父親。
但是,他後來又恨不起來了。
林玥告訴他,如果他如果放不下憤恨的情緒,他将永遠活在那一天。
沈年璟聽完這句話第一次控制不住情緒,“那我應該忘記嗎!”
脫口而出的沖動映在母親平靜的眼眸中,沈年璟不停顫抖,手腳冰涼。
他吼完這句話後,跑回卧室抱着那件球衣哭了很長時間。
但不知道是不是林玥女士太過了解他的兒子,還是他是兒子太過懂事,那天之後,沈年璟竟然變回了曾經的樣子。
他遇到快樂的事情會笑,遇到好吃的會多吃幾口,不再是一點就炸的炮仗,也不再是悶着一整天不開口的啞巴。
他終于會對幫助他們的人真誠道謝,用很溫柔的語氣,而不是沉着一張臉鞠躬感恩。
為了讓自己完全逃離那一天,沈年璟給自己找了各種臨時工和兼職,把自己的生活填滿的同時還能貼補家裡。
然後他驚奇發現,人,真的很有意思。
他們可以因為吃到好吃的冰淇淋開心笑起來,也可以因為吃到好吃的冰淇淋坐在甜品店角落突然悶聲哭泣。
看,一個同樣的冰淇淋能激起不同的情緒,真的好神奇。
他想起那天比他還着急給醫院打電話的熱心路人,想起那個勤懇工作的環衛工人,想起醫院裡一直陪着他安慰他的小妹妹……
為什麼有的人無惡不作,但更多的人可以對别人釋放出無限善意。
他想知道原因,更着迷于人神奇的情緒和情感。
于是他開始迷戀在做臨時工時觀察人。
後來,他徹底走出來了,抱着對這個世界更多的了解和包容、帶着對生活的熱愛準備重返校園。
結果前一天就做了那個夢。
他不能死——
驚醒之後,他腦中第一句就是這句話。
如果要死,他應該在去年的夏天死掉,為那個殘忍的季節再加上一道并不起眼的殘酷色彩。
但現在已經過去一年零兩個月了,他早就準備好了迎接第二年的秋天。
他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