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像是覺得這個比喻很恰當，他又肯定地點了點頭。

對面的夕先生垂眸，又咬了一口蛋糕。

人類的食物于他不過是無用之物，他卻第一次從裡面，品嘗到一種奇特的甜味。

連空洞了許久的“胃部”，都在漸漸被什麼填充，歡喜地将那點甜味反複回味，最後戀戀不舍地吸取完其中的養分，獲得暫時的滿足。

他忍不住又咬了一口，這一次，他明白了那奇特的甜味是什麼。

是“喜歡”。

是純粹不摻一絲一毫雜質、又豐沛甜美的情感。

夕先生吃完了一個紙杯蛋糕，旁邊的少年歡喜地看着他，适時遞上下一個。

他平靜而又認真地吃着，每一口都反複咀嚼，将裡面的每一絲甜味都榨取出來，貪婪地咽下肚子，沒有一刻停下。

像一隻不知餍足又饑餓許久的獸，猛然吃到了喜歡的食物，失控地不知道停下。

如果這時候愛莉小姐還沒有離開，那麼她就會看到，在她和納特女士眼裡優雅而又神秘的夕先生，是怎樣失禮又放縱地吃完那些紙杯蛋糕，完全颠覆了之前給人留下的印象。

但少年卻完全不覺得有哪裡不對。

他開心地看着月亮先生在他的投喂下吃完蛋糕，心中升起一種奇特的滿足。

“你之後，還來嗎？”他期待地問，發出豪言壯語，“我會努力，賺錢買蛋糕，給你吃。”

夕先生這才從難得的餍足中回過神。

口腔裡還殘留着一絲甜味，胃部在歡喜地蠕動，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少年身上，半晌，露出一個笑容。

“還會來，”他溫和地道，“我明天還來看你，可以嗎？”

“明天！”

少年的眼睛倏地亮起來，身旁都仿佛飄起了小花花，他幸福得不知道如何是好，開口确定：“明天，就來嗎？”

夕先生點了點頭。

少年終于忍不住，給了月亮一個大大的擁抱。

好開心！

他眯起眼，快樂溢滿了胸膛。

快樂得忍不住生出許多期待，明明在心裡反複勸告自己，最後還是忍不住拽着月亮的衣角，小心翼翼地發問：“那，明天的明天呢？”

他偷偷地看着月亮，眼裡閃動着希冀的光芒。

夕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每天都來看你。”

少年眨眨眼睛，腦袋裡反複回響着那句話，等到再三确定了它的意思，整個人瞬間亮了起來。

他快樂地笑了，像不遺餘力發着光的星星一樣，整個人向月亮傾去，“真的嗎？”

夕先生莞爾，肯定地點點頭。

“那你，不走了嗎？”少年想到之前的事，有些擔憂，謹慎地發出疑問。

夕先生搖搖頭，伸出蒼白的手，輕捋着少年微卷的短發，看他明明不放心、卻忍不住舒适眯眼的樣子，嘴角忍不住勾起。

“不走了，”他輕聲道，“我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機會離開。”

少年黑色的眼睛眨了眨，他不太明白月亮的意思，卻為這句肯定小聲歡呼。

月亮、不走了！

他努力握住拳頭，不知道該如何宣洩心裡的快樂，整個人都被沖昏了頭腦，暈乎乎的像喝醉了一樣。

夕先生勾唇，就任由他那麼快樂。

半晌，少年終于清醒了，他想了想，拉着月亮的手，鄭重地道：“你，不能騙我。”

“福利院的老師說，不能騙人。”他緊緊盯着月亮，“我們要、誠實。”

夕先生點點頭，并沒有笑他，反而同樣認真地道：“我保證，不騙你。”

少年覺得這是自己誕生以來，第二快樂的時候。

而第一快樂，是睜開眼見到月亮的時候。

他捧着臉，總是不自覺地露出一個笑容。

直到茶壺裡的水開了，嘟嘟地冒着熱氣，他才回過神來。

夕先生讓他不要動，自己拿過旁邊簡單的茶具，行雲流水地開始泡茶。

少年忍不住入神地看了過去。

真好看，他想，不愧是月亮，怎樣都好看。

少年剛在心裡誇完，對面的人就泡好了茶，将一杯清透的茶遞過去。

“要試試嗎？”他笑着問。

少年嗯了聲，接過那杯茶，好奇地看着。

在他有限的生命裡，他隻在圖書室裡的老胡子那裡看到過褐色的紅茶，和眼前的茶水完全不一樣。

他小心聞了聞，清新的氣息讓他眼前一亮，忍不住抿了一大口。

少年的眉瞬間皺了起來。

他咽下了茶，“苦的！”

“嗯，”夕先生也端着杯茶，“但你仔細品嘗，會發現它有一股特别的回甘。”

少年皺眉回想，發現還是苦的，不由得看向月亮。

夕先生鼓勵地看着他。

他受不住蠱惑，遲疑地低頭，小心抿了一口。

還是苦，但慢慢的，好像真的有一種淡淡的甜味返了上來。

少年看着眼前的茶水，不由得面露驚奇。

他忍不住又抿了一口，這一次沒有皺着眉，反而閉上眼睛仔細品嘗。

夕先生的眼裡浮現出笑意，專注地看着他。

半晌，少年睜開眼睛，嚴肅地給出評價：“好喝，像月亮。”

夕先生一怔，搖搖頭失笑，“怎麼又像月亮了？”

少年認真解釋：“淡淡的、甜甜的，很清透、很好聞。”

然後他形容完畢，笃定地總結：“像月亮！”

夕先生明白過來。

在少年眼裡，所有好的，都是月亮，而像月亮，則是他能夠對其它事物給出的最高贊美。

夕先生的眼神慢慢柔和了下來，他摸了摸仰頭看着他的少年，“今天，你給了我許多禮物。”

少年眨眨眼，想解釋那不是他給的禮物，是福利院的大家準備的，但他以後一定會送很多很多禮物給月亮。

但月亮沒有讓他說下去。

最好的禮物，他早就已經收到了。

夕先生溫柔地看着他，開口道：“我也有一件禮物要送給你。”

少年被他的話吸引了注意力，看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個盒子。

他打開盒子，黑色的絨面上，盛着一顆“星星”。

那是一條星星項鍊，銀質的鍊子上，墜着一顆灰色的星形石頭。那顆石頭并不好看，灰撲撲得并不起眼，就像是一塊随手可見、海灘上到處都是的普通石頭。唯一的優點，或許就是它被打磨得格外光滑。

但它出現在月亮先生蒼白的手裡，就一下吸引住了少年全部的視線，于是心裡便生出許多喜歡，覺得那塊石頭有一種奇特的氣質，十分好看。

夕先生看向身旁的少年，或許也知道這件禮物實在醜陋，他征詢少年的意見：“你願意收下嗎？”

少年眼巴巴地看着，鄭重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