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谷川女士,您的工資稍後我們會為您送到信箱。之前辛苦您了。”
“謝謝。”
長谷川尚子木然地挂斷電話。
沒記錯的話,之前她好像在工地上背了二十袋黃沙。脊背酸痛得直不起來,粗糙的麻袋磨得她本就腫脹皴裂的掌心再度裂開,疼得連手機都握不住。
因為住在貧民窟,所以隻能去福祉中心尋找日結的工作。無論多麼努力,在被知曉住所的一瞬間,所有的一切無一例外被打上人生一敗塗地的标簽。
這個名為神坂道的街區似乎與一街之隔的繁華都市豎起了隐形的壁障,井水不犯河水成為二者之間唯一的默契。
家。
長谷川尚子瘦削而憔悴的臉上顯出恍惚的神色,她不知道這個地方是否還能繼續稱之為家。自那一日之後的每一天,她都如同行屍走肉般渾渾噩噩地活着。
天空被濃重的陰雲籠罩,濕潤的涼風撲面而來,一場大雨,正醞釀在将落未落的邊緣。
半年前,她的女兒長谷川悠裡因為車禍去世。盡管屍檢時檢驗出了極少量反複碾壓的痕迹,但事後證據卻不翼而飛。監控錄像與口供一緻,法院最終以過失駕駛結案。她不服上訴,卻被駁回。
沒有道歉,也沒有賠償,那個司機隻是在法院宣布緩刑判決後嚣張地走過來說:“是你女兒自己走路不看路,就算被撞死也活該。”
那個男人幹枯稀疏的頭發、焦黃肮髒的牙齒、黝黑發亮的皮膚和霸道蠻橫的态度不斷在長谷川尚子的記憶裡翻湧發酵,漸漸與面目可憎的地獄魔鬼扭曲重合,讓她忍不住幹嘔了一聲。
這些人……這些魔鬼!他們根本不明白悠裡死時究竟承受了怎樣的痛苦!
憑什麼死的不是他們,而是她的悠裡!
不過沒關系。
她已經摧毀了魔鬼的身體,他再也沒有辦法開口說話了。
長谷川尚子勾起嘴角。對了,還有肉,至少要還要把家裡那些肉……把那些肉按照真神的指示處理一下。
隻要按照真神的指示,就可以與女兒再度相見。
她好後悔。
與女兒的最後一面,居然是在争吵中度過。她說再也不要回家,就真的再也沒有回來。
雨珠淅淅瀝瀝落下,落在玻璃窗上,蜿蜒出的水迹猶如淚痕。
“悠裡,你在哪裡?”
“悠裡,趕快回家好不好?”
“悠裡……”
長谷川尚子習慣性地往長谷川悠裡的手機号發去短信後将手機随手一丢。她面無表情地按亮吊燈,在這個統共隻有六疊大小的家中,牆壁、天花闆四處飛濺着深褐色的血液,屬于人類的殘肢碎肉被随意堆在茶桌後。
她拿起針線,燈光勾勒出她的臉,她那張形容枯槁的臉上煥發出了屬于母親的,純淨到近乎聖潔的慈愛表情。
原本的女兒被碾碎在滾滾車輪底下,就連入殓師都沒有辦法百分百進行修複。
她要為女兒親手縫制一個新的身體。
真神永遠不會欺騙她。
走投無路的她在那個名為“耶夢加得”的神秘網站上以全部身家進行了委托,說她已經手刃仇人,此生唯一的願望,就是想再見女兒一面。
是真神接受了委托,她按照對方的指示一步步行動。原以為生命會終結在警察到來的那一天,沒想到當她睜開眼後,時間竟然倒流了。
從起初的驚疑不定,再到難以置信,一切的謎團均在敲門聲響起的那一瞬間戛然而止。
“媽,開門。”
門外響起她日思夜想的聲音。
尚子踉跄着沖過去打開門,站在她眼前的,赫然是全須全尾的長谷川悠裡。
可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就清晰地在女兒臉上看見了驚恐的神情——悠裡看到那堆屍塊了。
下一秒,長谷川悠裡把門狠狠甩上,奪路而逃。
而她,始終隻能被困死在這個屋子裡。
盡管尚子嘗試了很多方法,但這如同卡殼的磁帶般反複播放的一天,隻能在關上門的一瞬間戛然而止。而她的時間,在門被關閉那一秒,就會再次重啟,倒回白天的家中。
她嘗試了無數次,始終無法逃離這個房間。在無人敲門時,她無法主動打開這扇門;就算從窗戶跳下去,再次醒來時也會回到這個房間。
最後一面,就真的隻有一面。
從此,她飲鸩止渴,自願被困在永無止境的時間輪回之中,隻為了再見女兒一面。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今天的她,也在等待着那道恍若天使報喜的鈴聲。
“叮鈴鈴——”
門鈴聲響起,尚子迫不及待地打開門。
但門外站着的并非悠裡,而是個穿着高中生校服的陌生短發女孩,表情冷淡,眼神銳利。
“長谷川女士,”少女平靜地開口,“我叫裡見昭奈。到這裡來,是想和您談一筆交易。”
*
咔嗒。
緊閉的房門終于在昭奈眼前被打開。
開門的人是個頭發枯黃,形銷骨立的中年女人。她佝偻着身子,看上去比昭奈還要矮上半截,撐在門邊的手上戴着一條款式陳舊的金手鍊。她頭發幹燥而粗糙,夾雜着幾縷白發,她的皮膚泛着較小麥色更深的顔色,常年風吹日曬讓她看上去比真實年齡更蒼老些。而她的眼睛,看似木然,疲憊,毫無生氣,卻讓昭奈覺得,隐藏在那平靜底下的,是隻要一絲風就能夠掀起驚濤駭浪的癫狂。
這是裡見昭奈第一次真正見到長谷川尚子。
與此同時,腥甜惡臭的氣息透過門縫陣陣湧來,熏得昭奈忍不住皺了皺眉。
半小時前。
“長谷川悠裡,”裡見昭奈穿着便利店員工裝走進休息室内,“店長讓我轉告你,你今晚留下來加班兩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