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

身着藍灰色浴衣的青年停下腳步，回頭。月光勾勒出他側臉精緻的輪廓，半張臉落在溶溶月色裡，半張臉掩在無盡黑暗中。

“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或許你應該回答我‘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裡見昭奈上前，抿唇一笑，“不要用問題回答問題，這會讓你顯得像隻被踩到尾巴的貓，小叔父。”

“我确實很好奇你的推理過程。”

裡見椿興緻盎然地托着下巴，望向昭奈，笑道：“可以告訴我嗎？”

“假如我說那種東西一開始就不存在呢？”

裡見昭奈神秘一笑。

“我就是知道。”

她沒有直接證據，非要說的話，是某種微妙的福至心靈。現在突然單刀直入地提起，隻不過是因為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小小詐他一下罷了。

“你放心，我對長輩的私生活不感興趣，隻是想要驗證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而已，”她坦率一笑，随後輕輕歎息，“為什麼要這麼對長谷川尚子？”

“什麼叫做‘這麼對她’？我聽不懂你的意思，”裡見椿眯起眼，“她在耶夢加得上發布了委托，而我剛好接受了委托，滿足了一個可憐母親想要見女兒最後一面的願望。不僅如此，我甚至超額完成了任務，讓她可以見女兒很多次，很多面。”

他語笑盈盈：“所以，不該和我說聲‘可喜可賀，幹得漂亮’麼？”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裡見昭奈擡眼直視他，“用‘門’作為斷點重新銜接時間，好大的手筆。對你來說，明明隻要簡單地把時間倒回去，想辦法讓她們見一面就好，為什麼要多此一舉去打造莫比烏斯環？”

她将他先前說過的話依葫蘆畫瓢還了回去。

在多此一舉的背後，或許是對于人的嘲弄。

她隐約察覺到真相，卻依舊樂于鈎直餌鹹地明知故問。

真是好奇心害死貓。

裡見昭奈暗歎。

叔侄二人并肩而行，步出神坂道公寓的大門。醉酒倒地的流浪漢随處可見，卡拉OK與居酒屋徹夜長明，遠遠傳來中年男性高亢嘹亮的歌聲與狂亂的音樂。

作為三不管地帶的貧民窟，夜晚的神坂道時常潛藏着悄無聲息的危機。

裡見昭奈默不作聲，隻低着頭熟稔地挑選着安全的小路走。

好歹生活了十幾年，她對這裡再熟悉不過。

“你确實是個聰明的孩子，昭奈。”

裡見椿一邊興味盎然地東觀西望，探索着這對他來說尚且充滿新鮮感的嶄新世界，一邊慢悠悠開口。

“沒事少裝老氣橫秋。”

自動過濾掉那句不陰不陽的褒獎，裡見昭奈面色平靜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裡見椿仰頭望向澄澈美麗的夜空，輕輕開口。

“我啊，從以前開始就非常困惑，隻有在恐懼時才會暴露出真實的人類，到底是以怎樣的标準，在定義他們口中至高無上的愛呢？”

清涼的月輝灑落一地，圓月高懸于暗藍天際，幾粒疏星遙墜其間。草叢裡傳來螟蛉的叫聲，夏夜的晚風吹來時，尚帶有餘熱的暑氣。

“你不覺得奇怪嗎？昭奈，人們一邊把各式各樣的愛包裝成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進行大力宣傳推銷，一邊又拼了命地向内填充兇殺、暴力、監禁、控制這樣的内容。無論從本質上來看怎樣邪惡的東西，似乎隻要冠上愛之名，都可以簡單地被諒解接受。就好像是……”

“就好像是，”裡見昭奈冷靜地吐出四個字，“某種宗教。”

“對對，就是這個意思。”

裡見椿朝她遞去一個贊賞的眼神。

“不論長谷川尚子信任我也好，懷疑我也罷……到頭來，她隻是始終在一個又一個宗教裡打轉罷了。”

不過，即使如此，玩弄他人思維和意志的極限，仍舊是一樁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所以，如果把一個思女成疾的母親扔進明知是陷阱的殺戮輪回裡，也一定會發生意想不到的有趣展開吧？

他不相信報應，也不聽天由命，隻是單純地追逐着趣味活在這個世界上。

“扭曲到極限之下的人性，究竟可以做到何種程度呢？為了實現‘想見女兒一面’這個願望，哪怕要殺無數次人，被殺的人是無數個自己也無所謂嗎？

“我是真的……很好奇。”

裡見椿言笑晏晏，夜風溫柔揚起他散在肩頭的發，在月色下反射出絲絲縷縷的光。

将普世倫理道德踩在腳下，人，不過是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用以追求新奇的玩具罷了。

他像是某種身披美豔畫皮的夜行性怪物，在這一刹那産生的陌生感，讓裡見昭奈的感覺無限接近于恐怖谷效應，微妙觸及人與非人之間的距離。

“那她的表現達到你的期待了嗎？”

“還不錯，不算很失望。嘛，雖然也和想象中差不多無聊就是了。”

真正讓他覺得事情變得好玩兒起來的，是她最後作出的那個決定。

裡見椿笑吟吟點頭，玩味地望向昭奈。

“如何，害怕了嗎？不知不覺中，你也成為了我的實驗對象哦？”

裡見昭奈聞言微微一哂。

害怕？

少瞧不起人了，她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

“不至于。隻是……你取名字的品味真的好爛。”

她促狹一笑，毫不客氣地揶揄道。

裡見椿的表情出現了一瞬微妙的凝滞。

她早就想說了。

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