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昭奈很喜歡鄰居家的老奶奶,很害怕鄰居家的老爺爺。
因為那個老爺爺總是哭喪着臉,而老奶奶總是笑容滿面。
在神坂道,他們看起來是一對再普通平凡不過的住民夫婦,穿着打補丁但還算整潔一百年不變的衣裳,風雨無阻地一袋垃圾一袋垃圾去翻找一些尚使用的物品。
昭奈偶爾跑出家門,躲在牆角遠遠偷看他們。當他們發現她的存在時,老奶奶就會笑眯眯走過來摸摸昭奈的頭,然後遞給她一顆糖。
昭奈總是為此而感到高興。
盡管那顆糖就算被她牢牢攥在掌心也會很快消失不見;盡管她明明已經很久很久沒聽見隔壁開關門的聲音;盡管後來她知道老爺爺哭老奶奶笑,是因為他們兩個臉上,隻有這兩個表情。
直到某一天,隔壁門口拉起警戒線,兩具已經高度腐爛的遺體被拖了出來,臭氣熏天。
“是孤獨死,是吧?”
“雖說兩位一同去世比較少見,但确實可以算作孤獨死。”
昭奈和外婆站在門口,聽見幾個警員小聲議論。
“外婆,為什麼爺爺奶奶他們已經死了,卻還在日複一日地撿垃圾呢?”
昭奈仰起頭問。
外婆總是什麼都知道。
“那是因為他們的身體走得太快,靈魂的速度要稍慢一些,還沒來得及追上去罷了。”
長島百合子悠悠道。
“如果我吃到了他們的糖,會一起被帶走嗎?”
“應該不會的。我想,他們大概是……太寂寞了,覺得昭奈很可愛,喜歡昭奈而已,”百合子垂眸,神情哀傷,沉吟歎息,“我知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暫。
“然而,然而……” (注7)
*
宴會開始了。
在綴滿紙垂的參天古樹與滿天飛舞的金色粉末之下,白衣绯袴的少女自暗處翩然而至,最外層罩鶴松紋千早,袖縫金鈴,步步作響。她柔順的黑發長至腰際,用檀紙與麻繩系成一束,随行動來回輕晃。
“叮鈴……”
眼前的佳肴難以勾起裡見昭奈的食欲,但清脆的鈴聲頓時喚醒了她的記憶。她好奇擡頭打量,隻見一位身穿巫女服手執白色“之”字形禦币,用白色緞帶蒙住雙眼的少女正靜靜立于樹下。
裡見昭奈一怔。
雖然對方蒙住了雙眼,但是這個身形,這份氣質……
總給隐隐給她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
“諸君。”
少女開口,嗓音清亮而溫雅。分明是柔和的口吻,卻帶着一種不怒而威的說服力。她聲音不大,卻使席間交頭接耳的賓客們漸漸靜了下來。
“砰!”
“什麼啊,說是宴會,結果就拿這種貨色來打發我們嗎?”
少女的話音被突然打斷,席間傳來了一道清脆的碗碟碎裂聲。衆人齊刷刷望向聲源處,發現說話的是一個形似木偶的少年。
少年的頭、四肢和軀幹都有密密麻麻的針線痕迹,明顯曾被人切開後再次縫合過。他擡着上臂,可手掌卻以一種難以置信的角度反扭在空中。
方才,他就是用這隻手掃落了和桌上的碗碟。
立刻有人站起身出聲呵斥。
“喂小子!注意你的态度!不許這麼和茜空大人說話!”
“嗤,”他嗤笑一聲,“我可是被人切成一段段以後丢到這個見鬼的地方來了,要說怨氣,在座有哪位有我大?”
他勉強支撐起零碎的身體,顫巍巍朝殿中央的少女一步步走去。
連接着殘肢的絲線被輕而易舉地扯斷,他一邊走,一邊将手腳等身體部位掉了一地。
“我好恨……”
他的七竅湧出血來。
“我好恨、我好恨、我好恨、我好恨、我好恨、我好恨、我好恨、我好恨、我好恨……”
他越走越快,身體零件越掉越多,等行至少女面前時,就隻剩下一顆漂浮在空中的頭顱。
“哈哈,‘茜空主人’?就憑你,也想控制住我!”
“唰——”
少女巋然不動,輕輕一甩手中的禦币。
頭顱蓦地頓住了。
“您的怨念與哀愁,我全都知曉了。”
少女緩緩擡起手,溫雅的嗓音中帶着一種春風化水般的悲憫。
裡見昭奈隐在席間,眯起眼。
毫無疑問。
她曾見過她的術法,甚至還親身體驗過——那就是“祝正”,也就是渡靈一脈森氏一族所獨有的,解除詛咒、淨化怨靈的儀式。
她回想起後來因為好奇曾向裡見椿打聽過的,關于這個古老而神秘的森氏一族的信息。
“淨化到底是怎麼個淨化法?祝它們成神?還是像超度那樣,送它們前往極樂呢?”
“嗯……有點區别,”裡見椿托腮,“森氏一族的祝正,還包括在必要時将無法淨化的靈直接和自身融為一體的儀式,被稱作‘注靈術’。”
“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