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白色博美犬猛地撲了上來,一口咬在晚香玉少女戴着白色長手套的手上。她被迫縮回手去,鏡光如水波漾開,一息之間,她消失在鏡中世界。
風平浪靜的鏡面中,倒映出一人一狗的身影。
博美犬?
沒錯,是之前在原田家看到的那隻。
眼前的小狗像團觸感柔軟的棉花糖,毛發茂密又蓬松。兩顆黑葡萄般水靈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轉,不停在裡見昭奈腳邊打轉,似乎在焦急地催促着什麼。
“小朋友,你是想帶我去某個地方嗎?”
她彎腰蹲下,放軟了聲音。小狗“汪汪”了兩聲,咧開嘴輕輕咬了咬昭奈的褲腳,示意她跟上。
裡見昭奈會意。
小狗搖着尾巴在前面帶路,不時停下來回頭看看她。它低頭細嗅地上殘留的氣味,靈活地穿梭在一道又一道鏡柱之間,帶着裡見昭奈逐漸接近鏡廳中央。
踩過玻璃鏡的聲響在無人的迷宮來回震蕩。
博美犬漸漸停下腳步。
鏡廳中央是是一片廣袤的草地,正六邊形密閉電話亭高聳入雲,金魚騰空漫遊。電話亭被六扇頂天立地的透明玻璃門封死,猶如一間窄高的密室,擡眼望不到盡頭。
電話亭内,一個烏發白裙的少女跪坐在地,背對着裡見昭奈。
星光落進草甸,閃閃發亮。透明的湖水慢慢漲上來,漫過地面,漫過頭頂,漫過消弭于夢境的過去與未來,浸濕金魚自在巡遊的當下。
昭奈上前,想要敲敲玻璃,伸出手卻徑直穿透了玻璃的限制。水流溫柔包圍,她進入電話亭内。
博美犬亦步亦趨跟在昭奈腳邊。
察覺到有人接近,少女轉過身來。
墨黑的長發披散在身後,肌膚白皙,面色紅潤。
但她沒有五官。
本該安放五官的臉上,正盛開着一朵又一朵嬌柔的粉白色小花,香氣彌漫,熏得人目眩神迷。
在她懷中,抱着一隻由鮮花與草葉紮就的小狗。
“原田小姐,”裡見昭奈在她面前半蹲下來,“你的家人還在等你。”
“家人?”
原田栗抱緊了懷中的花紮小狗。
“我的家人就在這裡。”
“汪汪!汪!”
昭奈身邊的白色博美犬似乎對此感到不滿,焦急地在原田栗身邊不斷喊叫跳躍,可無論如何,它都無法觸碰到她。
“原田小姐,你能看得見我嗎?”
氣泡上湧,裡見昭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的眼睛,是兩朵怒放的晚香玉。
“我看得很清楚。”
她抱着小狗戒備地後退。
“你、你這個青面獠牙的妖鬼!連你也想把它從我身邊奪走嗎!”
她歇斯底裡地怒吼。
裡見昭奈沒有說話,她眸中冷光一閃,一把拽過原田栗心髒處散發着濃香的晚香玉。柔嫩的鮮花在掌心尖嘯,她充耳不聞,手腕猛地發力,徒手狠狠扯斷花莖。淺綠色的汁液順着她的手臂緩緩上浮,宛若鮮血。
花瓣紛亂如雨。
“啊!嗚……”
原田栗顫抖着弓起身子,喉嚨逸出痛苦的低吟。
裡見昭奈伸手輕輕按在博美犬的頭頂。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是在一個雨天。我被裝在一個破破爛爛的紙箱子裡,好冷好冷,冷得就快要死掉了。”
裡見昭奈語調輕柔,嗓音清越,如空中悠悠飄落的羽毛撫過心尖。
她娓娓道來。
原田栗低着頭,長發從頸側垂落,微微一顫。
“是媽媽收留了我,她告訴我,不用害怕了,我有家了。我不知道家是什麼,但是媽媽會溫柔地用毛巾幫我擦掉身上的水珠,還會給我好吃的、抱着我,媽媽的懷抱好溫暖,我好高興!”
博美犬安靜乖巧地呆在裡見昭奈掌下,仰起毛茸茸的小腦袋。
這一刻,她為它代言。
“可是,媽媽每天都很忙,我沒有辦法和媽媽一直在一起。家裡一個人都沒有,好安靜,好安靜。我好孤獨,好害怕,隻好翻垃圾桶玩兒,結果打翻了。對不起媽媽,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惹你生氣的。
“直到有一天,家門沒有關牢,我偷偷跑出去玩兒,本來想玩一會兒就回家的。我走了好多好多路,外面的世界真好看。但是……媽媽對不起……
裡見昭奈忍不住擰眉。
在博美犬的記憶裡……
它被人殘忍地虐殺了。
那個人看不清面目,身穿普通黑T恤與牛仔褲,中等身材,跪坐着将它抱在懷中。
“乖孩子,”對方溫柔撫摸博美犬,“别離開我,好嗎?”
周遭的環境似乎讓博美犬感到不安,它四肢亂踢,竭盡全力掙紮,一口咬在對方手臂上。
“嘶……”
對方抽痛出聲,原本輕撫着博美犬的雙手,死死扼緊它的咽喉。
無法逃離,無法掙脫,在排山倒海的壓迫感與無法呼吸的恐懼之中,博美犬小小的心髒永遠停止了跳動。
在視線沉入深淵的最後一秒,閃過剔骨刀鋒銳的銀芒。
“好痛好痛好痛……但是痛過之後,我發現我又回家了。這一次,無論媽媽走到哪裡我都能跟着,我好高興!可是為什麼所有人都看不見我呢?真奇怪啊……明明我就在這裡。媽媽也一直在哭,我好想抱抱媽媽哦,可是我做不到。”
原田栗捂住臉頰,嗚咽出聲。
“我遇到了很多和我一樣的小夥伴,它們有些醜醜的,有些沒有頭,有些隻有一半身體,有些肚子都破了,看起來好可怕,又好可憐。它們告訴我,是因為我死了才會這樣。什麼是死?我不知道,我好難過。我好想再被媽媽抱一下,為此我攢了好多好多小骨頭!攢小骨頭好累哦,但是一想到能見到媽媽,就又不累了!”
裡見昭奈幽幽一歎:“原田小姐,其實它一直都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