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記憶中的少年在一瞬間抽長,和眼前之人臉龐交錯重合。
兩道聲音在耳邊響起,一道稚嫩,一道成熟。
“醒了?”
“醒了?”
李時安用力擺了擺頭,眼神還有些迷離。她愣怔得盯着賀蘭野。
他束了發,完整的五官露了出來,眼眶深邃、鼻梁高挺,嘴角勾起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時安,仍然是一身黑袍,身上的那股子慵懶意盡數抽離,取而代之的是李時安熟知,不怎麼讨喜的侵略感。
他拿掉了李時安口中的手帕,口氣十分惡劣:“可認出我是誰?”
手帕塞嘴的感受真的不太好,此時拿走了仍是覺得唇上火辣辣地疼。李時安頭腦不清楚,輕易被疼痛占據心神,根本沒思考賀蘭野的話。思緒還留在昔日那場大火,她木讷地問:“你怎麼沒死?”
賀蘭野臉色一僵,今夜計謀得逞的愉悅一掃而空,他危險地眯着眸子打量着李時安,“怎麼?我沒死,你很失望?”
但是回答他的是李時安低垂的腦袋。
她,又昏過去了。
賀蘭野自讨沒趣,他就着拿手帕的手勾起李時安的下巴。
昏睡中的人兒毫不設防,整個腦袋的重量壓在他的手指上,纖長的睫毛一動不動,鼻息舒緩平穩。
賀蘭野擡手拾起李時安的一绺青絲,嫌惡地開口,“在同樣的地方摔倒兩次,你可真是學不乖。”
他的聲音很輕,這話又沒頭沒尾。不知是在罵李時安,還是在損他自己。
月色入戶,他一直維持着這個姿勢,月光灑在他背上,他眼睛一刻也沒能離開李時安的臉。直到屋外傳來腳步聲,他才回神,緩緩将李時安的腦袋放了回去。
李時安是被一陣吵鬧聲驚醒的。
許是睡得久了,她頭是不痛了,但是下巴連着脖頸一塊酸得厲害,尤其是下巴尖兒,麻麻的。
她輕輕嘶了一聲,側耳靜靜聽着外面的動靜。
破地方門關不緊,李時安很清晰能聽見他們說話。應該是來了另外一個人,正在同賀蘭野争吵。
“你到底是如何謀劃的?”腳步聲時大時小,那人似乎異常焦躁,在院子裡走來走去,他質問道:“我們前腳剛把事情辦成,他後腳便發覺不對。”
一門之隔,身着罩袍的男子站在賀蘭野面前。他将自己裹得嚴實,從頭到腳沒能露出一塊皮膚,幾乎與夜色融在一起。
“現下他調動了守備軍,将兩處城門得死死的,連隻蒼蠅都飛不出去!我們怎麼辦?”
賀蘭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陳少恒也不算太蠢。”他眯着眼,過于深邃的眉眼在夜色的襯托下顯得格外暗沉,叫人看不透他在想些什麼。
他語調平穩,沒有絲毫起伏,“那你是怎麼出來的?不怕被發現嗎?”
一句話的功夫,那人明顯梗了一下,氣勢弱了下去,甚至慌神得四處張望片刻,才道:“沒事的,當下的身份很安全,沒人能懷疑到我身上來。”
謀劃?
漠城種種皆是謀劃?
兩人你來我往,惹得李時安心緒萬千,她睜大雙眼,努力想要看清院子裡的兩人。可惜門縫太窄,烏燈黑火間兩人一身黑,站在一塊兒根本分不清。
她隻能靠發冠,依稀辨認出背對着自己的是賀蘭野,他身長近九尺,虎背熊腰,跟堵牆似的擋在那人面前,李時安隻能隐約看見他的帽頂。
忽然,兩人不知說了啥,那人急躁地推搡了一把賀蘭野,大聲嚷嚷道:“我倒要看看是誰讓你不顧大計,執意冒着風險弄過來。”說着便要過來推門。
李時安驚了一跳,匆忙低下頭,企圖裝睡蒙混過關。
但是她眼睛還未完全阖上,屋外便傳來了忍痛的抽氣聲。
她聞聲擡頭,窄小罅隙間,賀蘭野将那人貫翻在地。他佝偻着腰,手裡的匕首閃着奇異的光。李時安看不見他的神色,但是本能感受到了賀蘭野的殺意。
這一刻,那人要是再多說一句,定是人頭落地。
兩人對峙半響,她聽見賀蘭野說了一句北漠語,音量很輕,其間的危險氣息卻不容忽視。
她聽得懂,身體無聲打了個激靈,出來一層薄薄的冷汗。
思緒蕩回兒時,年少好奇纏着賀蘭野學過幾句北漠話。當時賀蘭野從烏鞑帶過來的一堆獸骨書簡裡就有這句話。李時安經常聽他朗誦書簡上的内容,卻唯獨對這一句印象深刻。
賀蘭野每每念這句時,都會異樣肅穆,嗓音壓得又低又沉,仿佛是自喉間湧入,帶着迷惑人心的吸引力,讓人不由自主地像聽他再讀一邊。
此時,一字一句落在她耳裡,無比清晰。
這句話的意思是:“北漠的狼,隻會容忍追随者。”
時過境遷,賀蘭野不用再刻意壓着嗓子學舌,他似乎已然理解了其中的含義。
他說得雲淡風輕,“你隻有兩條路走,要麼追随我,要麼就去死!”
李時安閉了閉眼,
賀蘭野知道她醒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