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身後的樹皮裡,力氣不小的一拳打在後背的金屬甲上。
悶悶一聲不輕不重,正好被周圍的兩人聽到。
猝不及防的一下将方迎打的向前傾身,安也隻從小孔裡,都能看出頭盔内兩人的尴尬。
方迎清咳幾下,沉聲道:“我知道了知道了,你這句話說了不下一百遍。”
雲語對她這種吊兒郎當的語氣很是不滿,如今的她和安也印象中的完全不同。雲語渾身正氣,一闆一眼地對着方迎說道:“既然我說了這麼多遍,就足以證明事情的嚴重性。”
她一把将蘋果捏爛。
腐爛的灰色汁水像是涓流一般從指縫裡淌下,鑽進銀白色盔甲的縫隙間,粘稠地挂着果肉。
方迎不語,隻是默默抓起手下的雪,拉過雲語的手,一點一點将髒東西清理掉。
雲語就這樣伸着胳膊,嘴裡不斷輸出着:“做我們這行的,最忌諱與純淨人有交集。純淨人的文明非常洗腦,那些情情愛愛都是毒藥,我們過了這麼多世界,遇到那麼多事,你還沒看明白嗎?”
“況且,他們對你好,都是有目的的。無非是想要依附于你的戰鬥力,以此來滿足純淨人的貪婪。”雲語冷笑一聲,“還有,别以為我不知道,背包裡除了‘它’要求你寫的語言書,還有什麼。”
銀甲上的黏膩感消失,方迎揉着一顆雪球砸在雲語掌心,許久後才緩緩出聲:“我不會連累你們,我隻是在想,最高等文明的标準到底是什麼。”
雲語瞟了一眼樹幹,一拳砸了上去!
臉側勁風吹過,飛雪描繪着她凍到通紅的耳廓,安也嗅了嗅空氣中的果香,縮縮脖子避開面前的大窟窿。
雲語一把抽出拳頭,末了歎了口氣,無奈地坐了下去,正好擋住樹上的拳印。
“我隻知道,我們從小接受的就是最高等、最先進的文明,這是世界一手打造的,是無數個‘它’的積累。”雲語繼續說道,“方迎,不是什麼都必須争個對與錯的,就像我不認同你的做法,隻是怕你被淨化而已。”
“誓言不可違背,我的擔憂也從來不是被連累。我隻是……”
她磕磕絆絆醞釀了好久,最終噤聲。
安也背對着她們靠在樹皮上,昏昏欲睡間仿佛感受到了來自後背的兩道溫度。
不知過了多久,方迎低頭笑了一聲,語氣中又帶上調笑:“我記得你好像說過,我們不是朋友。”
“當然,‘朋友’是純淨人文明的一部分,我們當然沒有被污染。”雲語一臉正詞,“莫名其妙的,說起這事幹什麼?”
安也隻覺雲語變得熟悉了。
不論如何,都是換湯不換藥。
“她在嘲笑你啊,笨蛋。”
“你好像被潛移默化了。”
方迎從背包裡掏出兩本書。她将那本紅色的放在一旁,反而攤開那本白綠相間的書。
安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上面的“人類文明手冊”幾個大字,談笑間,潔白的紙面上又多出幾行字。
雲語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捧着書一遍遍來回翻閱:“……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因為你是首領,而我是副将,我必須确保整個隊伍的安全。”
“兩肋插刀?甘願赴死?”雲語尬笑幾聲,“什麼意思,咒人去死嗎?朋友還真是一個恐怖的存在。”
在第二專欄的“朋友”一頁上,第一行字便是對朋友的定義。
三人中間隔着一張樹皮,不論是透過小孔,還是指縫,又或者說直直盯着手冊,都看到了那句話。
“這是人類文明,這是我看到的人類文明。”
腐爛的果漿弄髒白雪,但很快又被新來的雪花覆蓋。
脖頸上的金色銅币閃了閃,方迎猝然捂住心口,猛的向前吐了口血。
“!”
還不等安也動作,雲語就像是習慣了般,在鮮血落地的瞬間便掏出一塊手帕擋住。
“違背誓言的反噬,你再吐幾次血,‘它’一定會發現。”
方迎哈哈大笑兩聲,狡黠地敲敲背後的樹皮,小聲威脅道:“如果被‘它’知道,我們倆都被‘污染’了,那我們就會一起被淨化。”
“雲語,如果你不幫我隐瞞的話,我就舉報你。”
方迎說着,猝不及防将樹皮掀開!
安也湊在小孔重偷聽的身影頓時閃了出來,她“哎呦”一聲摔倒地上,又迅速打了個滾,十分自然地竄進樹洞中。
被兩道高大的身影遮擋,外面自然沒看到安也的狗狗祟祟。
雲語“你你你”了半天,最後直接一個擡手将方迎的防護罩打碎,向後扔了個重物,大步流星地走了下去。
“出來。”方迎心情大好,她把兩本手冊收起,探頭看向樹洞,“現在不出來,我保證你會凍死。”
安也打了個冷戰:“現在出去,我也會被你們分食。”
方迎聳聳肩膀,朝着洞口扔了一個東西。
寒風凜冽,安也的手腳都沒了知覺,大腦更是被凍到發木。她擡腳踹了幾下那顆霧蒙蒙的球,許久後才反應過來那是什麼。
“你把這個東西頂在頭上,别人就看不到你。”
方迎拍拍身上的雪,朝着安也伸出手。
“有我在,她們不敢傷你。”
方迎嘴角噙着笑,安也翻個白眼。她雙手翻轉合十,霧氣騰騰,白球入侵掌心,霎時間,樹洞裡的人便沒了蹤迹。
方迎搖搖頭,身旁便升起水霧來。幾秒間冰花不斷,又迅速升華。
她就這樣帶着冰花,一步步走了下去。煙霧缭繞的,像是一頭看不清臉的雪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