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以山一一回禮。
靈靡村久避人世,清樸宜人,阮以山看見了綿延群山,還有白熾的太陽高懸,世間萬物都在此刻向她湧來,脹滿了胸腔。
從小隻能從詩文中習得的隻言片語,如今便盡數展現在她面前。
黛青、姜黃、磚紅,以前隻知其名但從未能真正認識的顔色開始與她交彙。
太美了,她還有很多想去看的。
想要看盡詩詞歌賦裡的瓊樓玉宇、萬水千山。
*
因為腿腳不便,楚玉澤和姜義幾乎在第三天的深夜才出森林。
出了陣,可以感覺到完全是另一個世界。
天空一下子變得清爽遼闊,雪夜晴空,擡眼可以看見星星。
雪還沒有完全融合,而是殘留了一些在地面上,成了地上散落的白星。
但靈靡村已經完全沉浸在節日的慶典裡,絲毫沒有注意到樹林邊上又出現了兩個外鄉人。
他倆遠遠得看見靈靡村的人都帶上了各色鬼面,還以為誤入了什麼稀奇的地方。
“王爺,怎麼感覺有點陰森啊……”
“我向來不信鬼神之說,進去瞧瞧吧。”
楚玉澤神色亮了一瞬又墜入晦暗,若真是什麼魑魅魍魉,他覺得他以現在的怨氣應該能當其中翹楚。
“他們好像都在往那處走。”姜義扶着楚玉澤進了村門,指向大路的盡頭。
“诶,最近我們靈靡村可真熱鬧,又來了兩個外面的人!”
“快進來,我們過節呢!你們運氣真好。”
這讓姜義放下心中的擔憂,就看見幾個帶着誇張鬼面具的村民立刻跳上階梯回家,扔了兩個面具出來。
“快帶上,要去見大祭司和神女了,不要壞了規矩!”
姜義有些猶豫,卻看見楚玉澤點了點頭,先幫王爺帶上,再給自己帶上,他長得壯實,這個面具看起來是給小孩子帶的,包不全他的臉,看起來有些滑稽。
楚玉澤難得地嗤笑一聲,姜義尋思着這樣可以逗他開心,忍着臉上的不适也堅持戴着。
“走吧……跟上去瞧瞧,那對男女的身形,我們都很熟悉,注意觀察便是。”
姜義點點頭,謹慎地盯着他拄着拐杖,手臂一直張開在他身側,持保護的警惕狀态。
戴着面具,兩個外鄉人并沒有引起更大範圍的注意,随着人群逐漸走向盡頭。
遠處是一個很大的舞台,上面由各色花朵裝飾着,還有剛才在迷障林裡的猛禽的羽毛,就這樣成為了這個節日最平凡不過的裝飾品。
“大祭司來了!快看啊!”
兩人順着視線望去,隻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從下面緩緩而上,戴着場中最大的面具,甚至嘴巴處還有長長的動物獠牙,但并不那麼血腥吓人,因為其間用彩漆噴采了各式草藥紋樣,還用零星的幹花裝飾,看起來是世代相傳的面具了,上面不免有些裂紋。
霎時一聲巨響,數道金線沖上雲霄,在空中炸出熱烈的火花。
尖銳的轟鳴幾乎炸碎楚玉澤的耳膜。
相似的爆炸聲将他再度拉入阿鼻地獄。
太像了,像那天皇宮的巨響,炸毀了城牆、宮殿、軍隊,奏響了桓國滅亡的序曲,是甯國梅花衛在他耳邊的恥笑。
随後,他看到的是血流成河、伏屍千裡。
耳邊是靈靡村百姓的歡呼和奏樂,但他的眼前已經模糊成星點。
“王爺——”
楚玉澤再度吐出一口污血,卻固執逞強地穩住身形。
“是神女,神女出現了!”
“快看啊!好漂亮的衣服!聽說是秦神醫養了好久的吐金蠶做的,織了大半年呢!”
姜義将他扶住,他竭力地撐開眼皮,感覺自己體内的力氣在逐漸消亡。
他終于看到了,神女的面具隻遮住了上半張臉,露出了他最熟悉的嘴唇。
那個曾與他缱绻纏綿,日夜相依的王妃,如今正在舞台上随着舞步向下面的人撒去草藥和花瓣,穿上這件特制的禮服流光溢彩。
他怎麼可能認不得呢?
他曾無數次親吻過她的嘴唇,用自己的唇舌去丈量過她的形狀,曾在她情動的最高點吞下她的低吟,也曾在她腿間擡頭後失神地望向她微張的嘴唇。
即使她的身軀消瘦了不少,但楚玉澤對此不能再熟悉了。
可是他的喉嚨裡全是上湧的淤血,他發不出任何呼喚,這具殘軀也無法複仇。
姜義的呼救被掩埋在煙火的暴鳴和村民的歡呼中,楚玉澤還是死睜着眼睛,即使身體已經無力地跪倒在地上,膝蓋的疼痛仍在撕扯他的神經。
他最愛又最恨的女人,現在就在不遠處,毫無防備地起舞。
但他隻能看着,然後被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擋住。
“命真大,竟然還活着?”
玄梅帶着面具,走到他的身前,他身後的姜義已經在突襲之中被偷偷點了啞穴。
速度太快了,幾乎是吐息之間,如鬼魅般無法察覺。
“你……你到底是誰……”
“真是抱歉,在下玄梅部首席,青梅的未婚夫。”他輕輕摘下了面具,眼邊的痣挑了挑,“以後會替王爺照顧好她的。”
上湧的毒血再次吐出,楚玉澤閉上了眼睛,隻剩下聽覺。
“真是可惜了,這樣好看的臉……但願你還能看到我們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