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無端的唇角挂起狐狸般的笑意,攬着人消失在原地,徒留搖曳生姿的樹影。
陰雨靡靡,晴了沒多久的天重新挂起灰暗的色調,窗外雨水劈裡啪啦地落在地面,每一滴仿佛敲打在人的心上激起圈圈漣漪。古言有道是,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
熊年年披散着頭發從睡夢中坐起,為照看孩子她一向淺眠,卯時三刻,便被身邊發燙的熱源驚醒。手探向小豆丁的額頭,劇烈的溫度霎時灼地人心驚。
“怎麼突然這麼燙?!”熊年年立刻穿戴好衣服,護着孩子撐起傘冒雨離開。
醫館在小鎮上,路途不近,往常她需得搭乘别人的牛車或驢車才能進程一趟,如今事态緊急,她不得不上門求助。
農家人起早貪黑,此時已經有不少人家點起了炊煙。熊年年拍響一戶人家,出聲懇求,“方大哥在嗎?我的孩子病得厲害,求借方大哥的牛車!”
等了稍久門内仍無人應答,望着屋頂上袅袅白煙,她咬緊唇瓣轉身回到雨中。
村内有車的人家有六戶,熊年年挨個去敲,抱緊懷中呼吸越發微弱的孩子期冀有人能在此時幫一把。
“張大伯,我孩子病了,能不能借一下你家的牛車?”
“白嫂子,求求你借我一下車,我得帶孩子去鎮上看病……”
“馮嬸……”
一句話還未說出,門便在她面前啪地關上,裡面傳出馮嬸尖利的聲音,“趕快走,掃把星别來我家,晦氣!”
熊年年濕透了半身,緊緊抱住越發虛弱的孩子唇無血色,楊嬸家沒有車,有車的人都因為流言蜚語而不相借,她隻能靠自己,
“别怕,阿娘一定會救你。”蹭了蹭孩子柔軟的臉頰,她沖進雨中奔跑起來。
小豆丁被燒的迷迷糊糊之時看着熊年年雨汗交織的側臉,小手抓上她的衣服,慘敗的小臉上滿是依賴。
熊年年本打算直接用跑的進程,誰知剛拐出街口,與來人猝不及防的撞上。她驚呼一聲,連忙站穩,擡眸看向那人。
“沈公子?”
沈厭撐着他那把油紙傘擋在她的頭上,眉頭微蹙,“夫人,發生何事了?”
聽到他語帶關懷,熊年年鼻尖一酸,“我孩子病了,借不到馬車去鎮上看病……”言未盡,傘被塞到自己手中,她不解地看他,“沈公子,你這是做什麼?”
“不是要馬車嗎?”沈厭側眸看她,笑意溫柔,“等我。”
說罷,人走入雨中,她看着他敲響剛才拒絕自己的馮嬸家中,随後輕而易舉地進門,再過了一刻,他便牽着馬車朝自己走來。
“還愣着做什麼,快上車。”沈厭執着馬鞭催促她。
熊年年回神忙不疊上了馬車,待坐穩後,馬車快速地奔跑起來。她摸了摸孩子的額頭,滾燙地越發厲害了,心急如焚之際,一塊手帕從車簾處遞了進來。
“夫人,用此物覆蓋在孩子的額頭之上,會讓他好受些。”
“多謝。”她接過帕子,裡面包裹着一枚玉佩,觸之冰涼,仿若寒冰。
熊年年心中閃過奇異,但也沒多想将玉佩放置在孩子額上,片刻後,孩子難受的呻吟聲稍稍平緩了些許。見有效果,她對沈厭更是感激不盡。
“孩子舒服了些許,沈公子多謝你。”
“夫人不必與在下客氣。”沈厭的話在滴滴答答的雨聲中若隐若現,“能幫上夫人的忙在下很榮幸。”
即使看不到人的表情,但熊年年卻能想象出他笑意淺淺,溫和似水的模樣。她斂眸垂首,捏着衣角的手不知所措地張張合合。
明明是一句很平常的話,為什麼她卻能聽出其中别有意味?熊年年心想,定是淅瀝的雨聲太過纏綿,小路太過颠簸,否則此時她的心怎會跳的如此快?
懷中的小人兒似是不舒服地發出聲響,打斷了身前女子神遊太虛的思緒,她低下頭,看孩子臉色比之剛才更加難看,于是問馬車外的人。
“沈公子,醫館到了嗎?”
“到了。”話音剛落,馬嘶鳴一聲穩穩地停下。
車簾被一隻玉白的手掀開,熊年年抱着孩子下車,對沈厭欠了下身道謝後快步走進醫館,“大夫,快來看看我的孩子。”
大夫從櫃台後擡起頭,沈厭瞧着他的臉忽地眯起眼。大夫無視他的打量,和氣地走到熊年年面前。
“姑娘,來讓老夫看下。”
熊年年拉開擋雨用的布,露出孩子秀淨的臉。她看着大夫摸着額頭一邊捋胡須一邊時不時‘嗯’一聲,頓時着急道,“怎麼樣?孩子的病還好嗎?”
大夫收手,笑眯眯道,“不要慌,孩子沒事,老夫給他紮幾針就好。”
說到紮針,熊年年的腦海中倏地閃現一個奇怪的片段,尖銳的針頭刺進血管内,一根細細的透明管子裡有水在不斷流動……她搖了搖頭,覺得這一幕陌生而熟悉。
“大夫,你快紮針吧。”輕輕搖頭,暫時不去細想的熊年年催促他。
大夫從她手中抱起孩子走向内室,到了門口,他想起什麼似的回頭,“老夫紮人不喜人打擾,還望兩位待在此處不要随意走動。”
對此沒什麼不能接受的熊年年點點頭,看着他進入内室,視線轉回落在沈厭徹底被淋濕的衣衫上。
“沈公子,你衣服都濕透了……”她眼中有愧疚之色,“抱歉,為了孩子的事連累到你。”
沈厭随意瞧了眼緊緊貼着身體的布料,唇角微勾,“夫人心有愧疚?”
“是,若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這樣狼狽……”熊年年擡眸看他,“所以,沈公子這次的恩情我會報答的。”
沈厭定眼,女子微微昂起下巴的臉與記憶中的容顔重合,他背後的手緊緊攥起,暴露的青筋像是在極力忍耐某種強烈的渴求。
此時,門外一道雷電劈開陰暗晦澀的天,轉眼即逝的輝光映在屋内,明暗交錯的光影打在他的臉上莫名讓人覺得冰冷顫抖,仿佛眼前的人不是凡人,而是高不可攀、無可亵渎的神明。
熊年年還在奇怪為何自己會有這樣的想法時,沈厭悅耳的嗓音響起,“夫人若想報答,在下有一事确實需要夫人的幫忙。”
“什麼事?”
沈厭舉步走來,滴水的衣擺在身後留下一串串痕迹,恍若無形的靈魂飄動。他站在幾步之外,細長的雙眸凝視着她。
“請夫人接受我,真心誠意,甘心情願。”
他的眼神宛若熾熱的日光落在湖面,燙的人心尖微顫,柔的人唇角發軟。
熊年年這次沒有羞得别開眼,她揚起泛起淡淡粉色的臉,眸光清亮,“為什麼一定是我?”
“因為,你是不可失去的存在,是我夢寐以求的寶物。”
嗚哇,這人也太會說情話了,讀書人都是這麼直白的嗎?羞澀不已的熊年年忽然想到《西廂記》中張生的一言一行,對自己這個想法信了幾分。
她偷偷觑眼前的人,覺得答應他也不錯,畢竟人長得好看還是個讀書人,先相處一段時間試試,若是不合适到時再找個理由分手就行了。
熊年年清了清嗓子,伸出手扯動他袖子上小小的破洞,“等回去後,你把衣服脫下來我給你補補,身為教書先生可不能穿着有破洞的衣衫見人,會被笑話的。”
佳人終于松了口,肯敞開心懷接受他。沈厭碎星般的眸光微微閃動,他心情愉悅地挑唇,垂眼溫柔地看她,“嗯,有你在,我不怕被人笑話。”
“傻話。”不同以往的笑,此刻的她月牙般的眼睛像是摻了蜜一般直甜到人的心裡去。
沈厭清醒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快速跳動,他盯着笑盈盈的女子不自覺地撫上胸口,語氣中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卑微懇求,“我可以叫你的名字麼?”
這人總是一副聰明的樣子,怎麼談起戀愛來變得傻乎乎的,她都已經接受他了,彼此直呼其名是應該的呀。
熊年年無奈一笑,“當然可以,以後我就叫你阿厭。”
“阿厭……”沈厭低聲念出她給的稱呼,神情露出滿意之色,“我喜歡你叫我阿厭,年年。”
普普通通的兩個字從他的嘴裡說出來卻多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缱绻有之,滿足有之,欣喜亦有,但其中還摻雜着一絲未知的情緒讓人無法辨别。
見沈厭的衣服還在滴水,熊年年皺起眉頭,“我向大夫借一套衣衫給你穿吧,不然再受到風寒怎麼辦?”
“姑娘說的有理,公子進内室吧,老夫給你準備了幹淨的衣服。”内室忽地傳出大夫中氣十足的聲音。
“你在這裡等我,我去去就回。”
“你去吧。”
熊年年看着沈厭轉身走開,坐到太師椅上為自己倒了杯熱茶小口地喝着,對内室的劍拔弩張毫無所覺。
沈厭本該濕透的衣服此時已經恢複幹燥,衣角無風自動,他盯着對面搖紙扇的大夫,聲音要多冷有多冷。
“莫無端。”
“紫虛上尊,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