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樓沒有明燈周圍陷入一片漆黑。
晚上八點過後的小鎮,夕陽落土餘晖散盡,一重又一重的山巒逐漸歸于黑暗。
兩個人湊得近,夜裡雖什麼都看不清,她卻能依稀辨出溫行知的神色,摻了些令人難以捉摸的真假。
她頰邊難得地飛了一抹紅,慶幸這是在夜裡他看不太清。
她輕啐他一口,“流氓。”
聲音嬌脆、綿軟,甚至還有少見的澀然和委屈。
他瞞了她那麼多事兒她都還沒跟他計較呢,這會兒倒是先埋怨奚弄起她來了。
她傲然噘嘴,手從他肩上滑下,抗拒似的背在身後,擡起頭來回望他。
他感應到她微妙起伏的小情緒,眉峰微挑起,慢條斯理地退開一步,仍将人圈在自己臂彎間,卻悠悠地俯下身,與她平視,在暗夜中想要看清她的神情。
他眼裡藏了一片深海,幽靜深邃,卻暗潮洶湧,看着她時,仿佛要将她悉數吞噬。
兩個人在混沌中無聲相望,各懷心思,各自執拗,各不相開口,像一場硝煙,都在等着對方先低頭認輸。
清風徐徐地繞過她周身,男人的眉骨清晰地刻在她的眼前,她能感受到他炙熱的目光就停留在她臉上,可她隻一動不動,輕咬着下唇抗拒開口。
終于還是他先開了口。
隻聽見他沉着聲,主動交代,“你的那些事兒,是我聽鎮上的人說的。”
随意的口吻,卻解釋得認真。
她許久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向她解釋今天白天問的那個問題。
好像完全在理。
她當年因為年少氣盛,不管不顧地鬧出了太多事兒,如今被人說閑話也是活該。就算是現在學會低調收斂,可那些風言風語卻一直沒停過,要是真有心打聽她,又怎麼會愁沒渠道。
得到了答案後她卻笑不起來,熟悉的沉悶感湧了上來,她擠出了一個笑容,敷衍應了個,“哦。”
溫行知沒說話,隻是那兩隻手臂依然困着她,不知道在堅持什麼。
兩個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實也挺般配。
他一身秘密,疑似為了逃罪才來到這裡;
她是負重前行的人,被生活逼回這裡。
她不問,他裝傻,誰也不戳破誰,表面看着風光霁月,可背地裡,誰不是一地雞毛前途茫茫。
她嘴角扯出一個弧度,想那麼多幹嘛呢?
然後斂眉,喚出:“溫行知。”
她面上浮起笑,決定今晚不去理會這些煩瑣,眸子裡閃着星碎,“走,我帶你去看個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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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苡說的那個地方,是三年前鎮長建起來的一條天梯。
平安鎮廟小,交通也不發達,當年來過很多屆鎮長,來了又走,都沒能建設起來,隻有如今的這一個,雖之前宣傳片的事兒耍過賴給她下過套,但不可否認,這真的是在過去的二十年裡,南苡看見的唯一一個在認真做事兒謀福利的鎮長。
那條通天的水泥階梯,從平安鎮最低的地方,直直通向山頂最高處,山頂懸崖邊往裡三寸,修了一圈結實的木質圍欄,天氣好的時候爬上去,能俯瞰整座平安小鎮。
她以前經常和張曉武阿航下班後抱着相機爬上山頂,賞着天氣好時勉強還能看的小鎮,順手采景,發個朋友圈感慨歲月。
隻是後來在半路上遇見過幾次王永微後,她就很少在晚飯後的散步高峰期裡往這些地方跑了。
她回一趟家取相機,知會了南楠一聲便出門了。
出門前南楠還站在房間門口,看着她急吼吼的樣子,略有期待地問道,“是和行知哥哥嗎?”
南苡一愣,這破孩子……直覺怎麼那麼準。
最後她也沒敢承認,隻說是和張曉武上山拍延時景,可能會很晚回來。
溫行知就在門外等着她,她對南楠的話,全聽在耳裡。
可以讓張曉武,讓阿航,讓沈青綿,甚至是所有的朋友知道,但卻不敢讓南楠、這個小鎮上的人知道。
小鎮人閑言碎語多,她有抵觸倒是能理解,可南楠呢?
他靠在牆上沒說話,還猜不透這姑娘到底在忖量什麼,但總之,他是見不得人的。
十點過後的平安鎮上已經沒什麼人了,那條天梯更是空落落的,隻剩刮過的夏季枯熱晚風。
兩個人慢慢地順着那條漫長的梯子邁步爬着,她體力不敵他,被他拉出了老遠的距離,看着前面那個人沒停下來等着自己的意思,便故意嗔了他一句,“溫哥哥真厲害,體力好,都不等人呢。”
前方的男人頓了一下,轉過身,看着下方在使小性子的人,笑了,走回她的身側陪着她一道慢步爬着,“就這麼點體力,今後還怎麼得了。”
他的聲音很輕,那些暧昧的揶揄被吹散在風裡。
她裝作沒聽見。
等終于到了那上面後,南苡早累得氣喘籲籲,護着相機累倒在了圓石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