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足有數千名士兵交出他們私藏的“信物”,小山似堆在将軍帳裡,觸目驚心。
對這些人白陵果然信守承諾,并未追究。
他獨自去見了耿燼,俞乘負責看押,耿燼盤腿而坐,一語不發,他後背有幾道鞭痕,白陵看了一眼俞乘,俞乘皮笑肉不笑道:他打定主意不開口,我打他幾下出氣,又死不了。”
耿燼閉着眼,一副悉聽尊便,無話可說的模樣。白陵嗤笑,對俞乘道:“我不是來找他的,是來找你的。”
俞乘驚奇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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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時換防,雲雪臣作為能穩軍心的定海針,被嚴密地保護起來。白陵重新布置過防衛守軍,城頭由他親自領兵鎮守,在他們身旁,置有備好的火油與投石機。
天寒地凍,夜色漸垂,戌時過半,寒意浸透骨髓,凍得人牙齒發顫,營帳傳來不明顯的騷動聲,白陵站在城頭上敏銳回頭,遠遠瞧見雲雪臣匆忙向城門走來的身影。
雲雪臣鮮少這般急切,不等他上來,白陵已經下階,在石梯拐角避人耳目處停步,他将雲雪臣定睛端詳了一會,不動聲色握住了雲雪臣發抖的一隻手在掌心裡捏了捏,兩隻冰冷的手交疊,并不溫暖。
“你怎麼了?”白陵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握着雲雪臣雙手帶入前襟底下。
他内力深厚,皮肉炙熱,雲雪臣這才像醒了似地抽出手來:“我...”
他驚魂未定,在火光的照耀下也看得出惶急,若沒有火光,那臉色一定是慘白的。雲雪臣望着極目處的茫茫夜色出神,白陵隻看着他,聲音平靜,“想說什麼?”
他的鎮定令雲雪臣如夢初醒,雲雪臣看他一眼,眉尖簇在一起,盯着白陵喃喃道:“我做了一個夢。”
白陵的目光終于從他臉上滑下去落在他肩頭,雲雪臣穿着的外袍赫然是白陵留在他懷裡那件。
可見他匆忙起身随手一裹便找來,白陵喉頭劇烈一動,眼神蓦地軟了,他伸手極慢地替雲雪臣系好衣帶,又撫平兩道肩角的皺褶,他看着魂不守舍的雲雪臣,“要上來看看這座江山的邊疆麼?”
雲雪臣無言點了點頭,兩人一起走上城頭,高垣睥睨,東西連亘,白陵高大的身影擋在雲雪臣前面,為他遮去了不少風。
“什麼夢讓你失态到不顧穿着跑到城頭來?”白陵抱着手臂斜倚在石牆一側。
雲雪臣沉默許久,聲音嘶啞道:“....我夢見一頭遮天蔽日的狼神,被朱紅色的星芒釘在天穹動彈不得,它的嘶吼聲響徹天地,四下起霧,等濃霧散去時我卻發覺天上那狼摔到人間,粉身碎骨,血流成河,淹沒凡人的田地與房屋,它哀鳴着死去。”
白陵凝神聽着,雲雪臣的聲音卻發起抖來,他閉眼驚懼道:“在那個夢裡,我看見一個紫袍神仙叫它白陵....”
“那紫衣人..有張與我一模一樣的臉...”
白陵愣了愣,失笑,“别怕,不過是個噩夢罷了,我不過擋了一箭,你竟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不..”雲雪臣眼神發直,“不是夢...我還見到了一個人,江延儒死後我在夢裡見過他一面。人怎麼會兩度夢到同一個素未謀面的人?第一回他想要傳遞消息給我,這一次定然也是,那男人就是江延儒在凡間的化身。他一定是想告訴我些什麼,還有更深層的寓意。”
“星芒血光,”雲雪臣自說自話,“..對了,張道長說過四星降世,客星...客星身披兇光,白陵,我們要更快一些,等耿微霜來了,你們二人聯手入主西都,第一要務便要打着清君側的名義誅殺白雲客!”
雲雪臣聲色俱厲,白陵心中深深的疑惑還未得到答案,一個念頭就像閃電般擊中了他的心,驚喜像小小的火花,眨眼從他心頭竄上眉頭,白陵頓了頓,小心翼翼地問:“雪臣,你..不能接受我死,對嗎?”
雲雪臣看了他一眼,忽然發起火,寒聲道:“....我不知道前世我們幾人有什麼不死不休的恩怨,若我所猜不錯,可這輩子你要是死在白雲客手裡,那就是魂飛魄散,屍骨無存,來世連孤魂野鬼都做不得了。你自诩無敵,難道想落到那樣的境地裡去?!你實在是——”
雲雪臣的怒氣讓白陵眼中浮出得逞的笑,白陵輕咳了一聲,打斷道:“——是,是,殿下今日的告誡卑職定會謹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