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冰原從車站一出來便看到老榆的助手已經侯着了，于是問：“老榆呢？”

喬宇手拿一厚摞資料，答道：“夜來開了不少骨頭，老師現在應該在塔那裡為它們祈福。”

冰原：“謝謝。”

登頂後，冰原發現塔門鎖着，鎖鍊很長，但兩扇朱紅的門間松開一道半指寬的縫隙。古蟋在門縫處的地闆上慢慢挪動，透過縫隙的光冰原看到了守候。冰原低頭，半蹲下來，門檻邊是栩栩如生的石雕荷花，周圍被柔軟的荷葉簇擁着，它們一齊被祥雲框在地面上，仿佛是泛黃畫卷中的一筆靈動。蟋蟀觸角及地，它靜靜地不說話，冰原卻了解了它的意思，于是便繞過塔身往後山走去。文峰塔後的山坡上種滿了嫩黃的景天三七，燦爛的顔色在紮滿紅絲帶的松林中十分鮮亮。冰原淡青的衣裙從地上厮磨而過，帶起的氣流驚醒一大片黑色的蝴蝶，蝴蝶烏壓壓的翅膀蹁跹，瞬間刮起一陣黑色的飓風。

老榆手上的紅絲帶鮮豔如血，聽到腳步聲停下了系絲帶的活計，聲音蒼老卻很渾厚：“首府來啦……”

冰原解釋：“我這回來不是為了工作，用不着官稱，叫我名字就好。”

老榆了然：“這是……遇到難題啦？”

冰原沒有直接挑明心迹，說：“來的路上，我看到你的池塘漂滿浮萍了。”

“這天兒越發暖和了，有營養了，就長得快啦。以前學生還收拾收拾，但是太耽誤時間，就不管了。”老榆眼神裡的渾厚出現了淡淡的憂傷。

“之前迎澤湖也是這樣，她跳了進去，我還以為她……後來撈上來以後吐的七葷八素。”

“小丫頭海裡來的，自然不是池中物。”

冰原沉默了片刻，問：“老榆……這麼多年你開心嗎？”

“比不上你們首府，但自在是有的，好些魂靈到現在都困在化石殼子裡，能幫多少幫多少，日子也能打發開。聽說你的新助手挺靠譜，我沒記錯的話金洋湖的負責人就是他吧，好像是雲中府那邊調來的？”

可冰原并沒有因為助手得到贊賞而感到高興：“他很努力，在人類世界是難得的通透。但依我看，在處境方面，喬宇都比他更有選擇餘地，否則這人怎麼可能輪得到我。”

老榆歎息：“人類的心思啊……”

“老榆啊……當你留不住那些年輕人的時候，你會不會很難過？”冰原望着鋪天蓋地飛揚的紅絲帶，眼睛裡卻充滿迷茫，不知出路。

“他們有自己待見的事，待見的人，待見的城，這是好事。”

冰原忍不住苦笑：“我們會被徹底遺忘對嗎？”

老榆踢了踢腳下略略幹涸的黃土，上古蜻蜓的化石影子便顯露出來。他指給冰原：“你看，上個文明結束的時候在這留下了一堆屍骨，可能人類已經忘了有生命死在這裡，但還是有死者的同伴找回來了。你隻要知道自己還有什麼值得記住，就不會有生命忘。”他又向水庫的地方指了指：“喏，那兒就是發現那丫頭的地方。她不懂方位，竟然也能找到這兒來，興許是命吧。”

冰原明白老榆的意思，于是轉移了話題：“雲湖似乎比以前小了些。”

“可憐南邊的城遭陸洪了……小金那裡也開始了吧……”

提到這個城魂，冰原不解：“明明差不多，甚至别無二緻，她為什麼甯可接近一個隻見過兩天的城，而隻想逃離陪她一朝一夕長大的城呢？”

老榆笑着搖頭：“我記得她的島似乎是在江滬附近沉掉的……也許她想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