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雲齋
在瞧見魏朔後,魏清甯淡漠眉宇微蹙,若有所思多時。
定北侯隻有一子,魏清甯之父。魏父骁勇善戰,年紀輕輕執掌十萬大軍,怎料戰死北疆。
後從家族旁支挑了魏朔,日後繼承爵位。恰這時魏母遇喜,後誕下龍鳳胎。男兒魏清甯獲封世子,魏朔就記恨上了。
所以,他今日會站出來相争,魏清甯并不意外。
真正讓她感到困惑的,是一個已夢見三回的夢魇。
夢裡,與她處處相争多年的魏朔,竟不惜拼死相護!
以至于面對眼前這個不依不饒的魏朔,一時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假。
……
故事開始于,新帝登基。
新帝踩着屍山血海坐上龍椅,對當初那些反對他的朝臣,并未一下子趕盡殺絕。
而是鈍刀子割肉,在一筆一筆清算舊賬。
這個月,兵部侍郎唯一兒子,一介文弱書生被趕鴨子上架,随軍出征。兵部侍郎母親當場昏厥,之後久卧病榻起不來。
下個月,禮部尚書的夫人,當年名動京城才女,被人綁進青樓,羞憤自戕。禮部尚書一夜之間白了頭,自請告老還鄉。
新帝未允,反要求他将女子三綱五常推陳出新……
可謂鈍刀子殺人不見血,刀刀割得人心肝顫。
定北侯府是為數不多的幸存者,新帝此前落難,魏清甯曾對他有救命之恩。
可當她奉旨入宮,被新帝壓在明黃龍床上,要剝掉她寬大青色仙鶴官服的時候……定北侯府的噩夢徹底來臨!
“魏清甯,你是屬于朕的。”
“你眼裡,心裡,生生世世的男人,都隻能是朕。”
“你乖一點,老實待在朕身邊,否則朕真會殺了你,再拿整個定北侯府陪葬。”
魏清甯自小被作為世子培養,舉止間都是男子做派。
别說在床笫間以色侍君,就連讓她親手給新帝喂一碗湯藥,都是一種莫大的折辱。
魏清甯抵死不從,新帝便以侯府脅迫。
萬般無奈之下,她用随身匕首割破了臉,才堪堪躲過侍寝。
可在她昔日同僚好友來奏禀時,他還是會隔着屏風,故意将她抱在懷裡,親昵地給她臉頰塗藥。
看似恩寵,實則誅心!
魏清甯與祖父定北侯幾番商議,為不觸怒新帝,決計假死脫身,徹底消滅欺君的罪證。
數日絕食滴米未進,她終于換得到山上寺廟祈福的機會。
那日前來接應她,從懸崖邊當衆假死脫逃的,正是魏朔。
聽聞死訊,新帝不信,發瘋似的到懸崖邊搜尋她的下落。
遲遲搜尋不到,新帝暴怒,命人将魏朔吊到懸崖邊:“說!她到底在哪?!”
每隔一刻鐘就逼問一次,逼問不出就讓雄鷹去啄魏朔的心頭肉。
白色的海東青,由新帝豢養,尖嘴利爪,獸性兇猛。
魏朔始終不肯松口:“魏大人已死,還請皇上節哀。”
懸崖邊石洞裡,魏清甯眼睜睜看着他的血,一滴滴墜入死亡的深淵。
她心如刀絞,家族幾百條性命,拼死掩護她的族兄,兩難抉擇。
掙紮無數次,她想過放棄。
但魏朔趁人不備,朝她微微搖頭。
那張漸漸失去血色、蒼白如紙的粗糙臉龐,始終挂着溫暖的淺笑……
……
“清甯,你的意思呢?”
随着定北侯的詢問,歸雲齋内所有賓客,都轉去看魏清甯。
有人暗歎定北侯的手段,将燙手山芋扔出來,誰都不傷。魏清甯要麼迎難而上,要麼知難而退。
但也有人覺得定北侯用心良苦。
魏清甯早晚要經曆這一關,隻有其親自壓制住魏朔,收攏人心,來日才能踏實坐鎮整個侯府。
衆人各懷心思的反應,魏清甯盡收眼底。
她并未多作猶豫,穩步走到魏朔身側,面朝主座倆長輩而立:“祖父,母親,清甯已有定論。”
因為太了解魏朔,所以她已提前想到應對之策。
然而不等她說完,魏母搶先一步:“清甯,背你妹妹上花轎而已,你能行的,對麼?”
魏母看似語氣輕松,實則滿眼擔憂。
看似更相信自己孩子,實則充滿着不信任,否則也不會急切地出聲詢問。
這些年,魏清甯越來越了解母親。
剛剛決定權在祖父手中,母親一介女流晚輩,不敢發表意見。
如今換作她,别人敬她是世子也不敢出言。但母親自恃長輩,又覺得她實際身份不過女子,就敢開口施壓。
而且母親緊張的也并非自家孩子,而是面子。
垂落的寬大袍袖裡,魏清甯雙手悄然握緊,壓下心底一瞬而過的酸澀。
她淡漠忽視掉魏母,轉身朝定北侯抱拳,語氣平靜:“祖父,可否允許我二人單獨談談。幾句話的功夫,不會耽擱太久。”
定北侯看向魏朔。
“有何不可?”魏朔一口應許。
他倒是要聽聽,魏清甯打算如何遊說?
他主意已定,别說幾句話,今日魏清甯就是說破天,也不可能退讓一分一毫!
魏朔昂首闊步,先一步走進内室,魏清甯緊随其後。
約莫隻說了三句話的功夫,兩人就走了出來。
這回換魏清甯在前,魏朔耷拉着腦袋,跟在後面:“……那啥,還是請世子背清漪妹妹上轎吧。”
衆人:嗯???
他們到底錯過了什麼?
……
“清漪,為兄送你上轎。”
魏清甯清瘦身姿,再度站到紅嫁衣妹妹身前,擲地有聲道。
這次無人再攔,魏母也不敢再置喙!
兩人順利行至外院的垂花拱門處,圍觀人群亦随着她們向外移動。
一群半大的孩子忽然圍上來,笑嘻嘻伸手要喜錢:“喜氣洋洋,新娘新郎, 擔頭一響,都吃喜糖, 擔頭一落,端茶來喝, 擔頭一畢,拿錢容易。”
此乃大銘朝的婚嫁風俗,魏清甯起初沒當回事,命小厮将備好的紅包發下去。
怎知從垂花拱門到侯府大門的一路上,這群孩子始終攔着。
定北侯府雖落敗,宅子仍見當年盛況。占地百頃,如一頭巨大的沉睡雄獅盤踞而卧。
魏清甯到底是女兒身,背着身量相當的妹妹,走這麼遠的路,甚是吃力。
眼下又久久被阻攔,越耽擱,四肢越發軟,額頭也滲出細密汗珠。
她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