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人丁興旺,沈思燕是家主膝下性子最溫順平穩的女兒。
她得到沈家所有人的認可,被打磨成一塊看似無暇的玉,他們沾沾自喜殊不知一切都是沈思燕年複一日的僞裝。
自當今聖上登基以來,沈家在朝中的名望地位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權利,欲望的熏陶令這棵百年老樹從根處開始腐朽,一度達到無藥可救的程度。
榮華富貴已經不能滿足他們的需求,他們想要更多,更多超越能力範圍之外的東西,譬如皇位,整個大周。
但他們都忘了,沈家之所以能有今天,無非是聖上的縱容。
那麼,倘若有一天,沈家犯下大錯,聖上失望透頂,起了殺心呢?
沈思燕自幼聰慧,心思細膩,八面玲珑,深知這樣的美夢中會随時崩塌。
她身處其中,必須學會自保。
所以她斂藏鋒芒,從不在家人面前展露自己的才識見解,反而循規蹈矩,做一個不谙世事,精通樂理的千金小姐。
眼下,自家人要拿刀架她脖子上。
沈思燕扯扯自己吹彈可破的臉蛋。
虛僞懦弱的假面戴的夠久了,久到她自己都差點忘了,自己原來的性子。
冷心冷情,自私利己,手段狠辣。
假山後,沈貴妃和沈廷玉的秘密談話臨近尾聲。
“你想辦法派個人将謝明婵引到西院,那兒有我的人接應。謝白榆那邊有你父親拖着,等燕兒喝下醉仙釀,尋個由頭把她倆塞到一間屋子即可。”
“剩下的事,我來收尾。”
“是,姑母。侄兒這就去辦。”
沈思燕動身離開假山,神色平靜地仿佛自己隻是剛剛路過。
*
沈府·南院。
“燕兒見過兄長。”
沈思燕眉眼低垂,溫聲溫語,最大化地縮減自己的存在感。
沈廷玉嗓音柔和,如往常唠家常一般詢問道:“二妹,今日宴上可有看中哪家的郎君?”
沈思燕羞怯地擡頭看他一眼又飛快低下頭,老實答道:“沒有。”
“數十位兒郎竟無一人能入你的眼……”沈廷玉面露惋惜之色,而後粲然一笑,“謝家的少将軍今日也來了,方才他投壺時,你不也瞧見了嗎?怎麼,他這般驚才絕豔的郎君,你也瞧不上?”
“不是。”沈思燕解釋道,“兄長,少将軍常年握劍,身上殺伐之氣太重,我有點害怕他。”
“哦?那你喜歡執筆握卷的儒生?”
沈思燕臉色羞紅,木讷地點點頭。
沈廷玉低笑兩聲:“謝白榆擊退北狄在大周威名遠揚,可你們這些人都忘了,他文采斐然,與太子師出同門,談論詩詞歌賦的本事遠超他人。依兄長看,你和他最為登對。”
“這……”沈思燕眉頭微擰,仍有顧慮。
她這幅模樣落在沈廷玉眼裡便是猶豫不決,優柔寡斷。
沈廷玉心底不屑輕嗤,他的二妹妹什麼都好,就是膽子小,性格軟弱。
謝白榆不過一介武夫,又不會平白無故濫殺無辜,有何可懼之處。
話題已經引到,還是盡快處理正事。
沈廷玉輕咳兩聲:“二妹妹若是不喜歡,我這做兄長的也不好強行将你們捆綁在一起。”
他像一個經驗豐富的獵人,以美食一點點引誘獵物放下戒備:“我支持尊重你的想法。”
“聽說你在比試中奪得魁首,驚豔四座,我為你高興,這最後一杯醉仙釀是我費了好大口舌從李兄手中保下的,贈予你權當慶賀。”
他遞給婢女一個眼神,婢女心領神會上前道:“小姐,大公子一片心意,特意送來的。”
“多謝兄長。”沈思燕慢慢執起酒盞,寬袖遮掩住唇瓣,她的手臂微擡,漆黑無波的眸子瞥過酒水後,瞳孔驟然一縮。
“啊——”婢女驚恐地慘叫一聲。
白瓷杯落在地上,頃刻間四分五裂。
突發變故,沈廷玉下意識地厲聲吼道:“燕兒!你做什麼!”
計劃,姑母的計劃又亂了!
沈思燕臉色煞白,連連後退幾步,直至後背抵住牆根,她瑟縮兩下身子,手指顫顫巍巍指着碎片,向沈廷玉投去求助的目光:“兄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酒水,酒水裡面有一隻蜈蚣!”
蜈蚣?
沈廷玉收斂略微猙獰的臉色。
“好端端的醉仙釀裡怎會有蜈蚣?”
他審視的視線落在婢女身上,婢女忙跪地為自己澄清:“大公子,這和奴婢無關,不是奴婢做的。”
呵,給她十個腦袋,她也不敢打亂自己的計劃,沈廷玉道:“退下。”
婢女如獲新生,收拾好地上殘渣離開南院。
沈廷玉提起茶壺倒一杯溫茶,他不急着喝,反而轉頭用看陌生人的目光盯了沈思燕半晌,幽幽開口道:“二妹妹,兄長這些年小看你了。”
沈思燕怯怯道:“燕兒聽不懂兄長的話。”
“行了,别裝了,真把自己當嬌滴滴的千金小姐?”沈廷玉沒耐心和她演戲,完成計劃更重要。
他慢悠悠地從袖中掏出一個紙包,聲音冰冷:“二妹妹,你不願意做的事,咱們家還有你三妹妹頂上。”
白色粉末順着紙包的小口傾瀉在茶中,沈廷玉再擡眸,微微勾唇,以勝利者的姿态自居。
“三妹今年将滿十一歲,與謝少将軍相差十歲,兄長竟然舍得把她往火坑裡推,當真是冷心冷情的典範。”
卸去僞裝的沈思燕神色淡淡,揚起手掌拍了兩下:“逼迫兩位妹妹犧牲自身名節清白助你完成大業,臨到結尾,你還可以向外宣稱,你的好妹妹聽話懂事,為家族忍辱負重。”
“兄長使得一手好計。”她歎道。
沈廷玉聞言隻是輕笑:“沈家好吃好喝養育你們十多年,你們為沈家做點犧牲又如何?沈家得勢,榮華富貴最後不還是落在你們頭上?妹妹切莫得了便宜還賣乖。”
沈思燕冷笑,胃裡卻是翻江倒海,惡心地想吐。
她說:“我和兄長是親兄妹,體内流着一樣的血,故而也是同一類人。自私虛僞,冷漠無情。”
沈廷玉耐心耗盡:“你喝,還是拿去給三妹妹喝?”
“兄長為何明知故問?”沈思燕将茶水一飲而盡,“搬出三妹妹不是早就料定我會喝嗎?”
“二妹到底是軟心腸。”
軟心腸?沈思燕在心底冷笑。
長兄,你聰明一世,機關算盡,抛去人情,别到時候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沈仁,沈境。”
沈思燕冷眼看着他叫出暗衛,囑咐他們綁住她的手腳鎖在屋子裡。
催.情藥藥性強烈,揮發極快,沈思燕縮在床頭,粗實的麻繩勒得她手腕腳腕處的皮膚發紅,破皮。
皮肉上的疼痛尚且能忍,可體内滾滾熱浪翻湧,縱使她意志頑強也終有敗下陣的時候。
沈思燕抽出袖中藏匿的匕首,幸好,她提前有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