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輪車駛向橋頭時,秦朗母子正在院子裡栽花。
秦朗彎腰鏟土,覆蓋新栽的花苗。
“種一棵樹,”韓燕撐着傘,裹着絲質披肩,富有感情,吟誦道:“最好的時間是十年前,其次,是現在。”
秦朗直起腰,旋即被比矮了自己一個頭的母親撐的傘壓住腦袋,“行了,種完了。”
韓燕清了清嗓子,聲音有些沙啞,“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開花。”
“養着呗,它們想開時自然就開了。”秦朗把鏟子撂在牆角,拍拍手,“下着雨,你趕緊回房休息,嗓子聽着不對勁了。”
“沒事,老毛病,咽喉炎。”韓燕雨中漫步,欣賞花苗。
秦朗不放心,“要不我出去買點藥?”
“有藥,托吳阿姨買了幾盒西瓜霜含片。”韓燕高度近視,眼鏡片被水汽遮蔽,摘下用絲巾擦拭,疼愛問:“午飯想吃什麼?媽給你做。”
秦朗聽見了三輪車聲,随口答:“吳阿姨放假前包了一堆餃子,弄熟就行,周末随便吃點。”他看清駕駛者,脫口說:
“看,艾荔荔又開三輪車了!”
韓燕循聲望去,轉眼,三輪車靠近。
艾荔荔與教師碰面,少不得減速打招呼:“老師好!秦朗同學,在忙什麼?”
“種花。”秦朗指了指牆角花壇,“我媽買了幾棵月季。”
韓燕打量身穿雨衣的學生,關切問:“下着雨,你這是要上哪兒去?”
艾荔荔刹車停下,“去山神廟,上香拜神。我爸媽在後面呢。”
駕駛座與車廂之間有小窗口,錢二妮怯生躲了,老艾探頭說:“是韓老師吧?謝謝你上次送的禮物,太客氣了。”
“哪裡哪裡,是艾先生先費心了,送來了特産。”韓燕看着蒼老的學生家長,客套問:“我們人生地不熟,還不知道山神廟在哪兒呢。”
老艾忙告知:“不遠,就在對面山腳,那山神廟是從古就有的,幾百年曆史了,有求必應,非常靈驗。”
“有求必應?”韓燕扶了扶眼鏡,頗感興趣,“需要步行登山嗎?”
“不用不用,廟旁有空地,小車能直接開上去。”
雙方客套一番,艾荔荔告别離去後,韓燕馬上決定:“等雨停了,咱們也去逛逛。免得悶壞了你。”
秦朗懶洋洋,“你自己想去就直說。”
降雨時,采屏嶂頂峰白茫茫,被雨霧籠罩着。
山腳自古有一片亂石,山神廟建在其中,黝黑巨石形狀各異,栽種着茂盛松柏。
山風獵獵,松風飒飒。
廟宇香火旺盛,爐中積了厚厚香燭灰燼,兩面牆壁懸挂着大量錦旗,或新或舊,層層疊疊,是當地人感恩所贈。
“二妮、娣娣,跪下,磕頭。”
老艾呈上貢品、點燃香燭,帶領妻女下跪,他雙手合十,閉着眼睛,默默祈求。
艾荔荔也雙手合十,仰望塑了金身的莊嚴神像,拜了拜,“神明在上,求您保佑我們一家人,健康平安,給您磕頭了。”
“說出來就不靈了。”老艾閉目發笑。
“說出來嘛,有助于神明快速了解我的請求。”
錢二妮跪了會兒,就坐着了,揉揉膝蓋,站起來好奇拽牆壁錦旗,還想抓貢品吃。
“放下,還沒貢完!二妮,别搗亂,對神明不敬,不像話!”老艾生氣驅趕,“娣娣,帶你媽出去玩。”
艾荔荔牽着母親出去了,周圍閑逛。
錢二妮惦記着貢品,靜不下心,繞了幾圈,返回廟宇,剛被丈夫訓了不敢吱聲,悄悄探頭,朝裡張望。
艾荔荔跟随母親,耐心陪伴,卻發現父親仍然跪着:
廟内,老艾跪在神像前,無比虔誠。
“大慈大悲,神明在上。”
他雙手捧着竹卦,磕頭說:“求神明開恩,保佑艾家得個兒子,求神明賜予香火後人,如果心願達成,我一定會來還願,上貢,送錦旗。”
祈求完,他松手,輕輕一擲,兩塊竹卦均朝上,意為不順。
老艾緊張,拾起竹卦,誠惶誠恐磕頭,“求神明保佑。”
第二次擲,仍是均朝上。
老艾重新拾起竹卦,含淚磕頭,“求神明發發慈悲,無論如何、無論如何……艾家的香火,不能斷在我手上啊!”
他手顫抖,第三次擲,竹卦落地,一正一反,為聖卦,寓意為吉順。
“謝謝,多謝神明同意!”老艾喜極而泣,不住地磕頭。
艾荔荔沉默旁觀,心情複雜。
在女兒的記憶裡,父親威嚴古闆,此時此刻,如此卑微,如此鮮活,如此虔敬,是為了求神保佑生個兒子。
她轉身走開,決然暗忖:你和舅舅不聽勸,不重視孕婦的身體健康,那就别怪我自作主張。
翌日,秋陽燦爛,碧空如洗。
“娣娣,收完雞蛋記得給菜園除除草。”老艾背起工具簍,腰間别着鐮刀,叮囑道:“爸去後山割蜜,家裡交給你了。”
艾荔荔面色如常,“知道了爸,你别忙過頭了,早點回家。”
“午飯不用等,我帶了幹糧,趁天晴,争取多看幾箱蜂。”老艾一瘸一拐,繞去屋後,掏出鑰匙,打開通往後山梨園的鐵栅門,進山收蜂蜜。
艾荔荔估摸着父親走遠了,迅速翻出所需證件,揚起笑臉,“媽,上車,我帶你出去玩!”
“玩、玩?”錢二妮喜歡坐車,卻猶豫了,“強哥呢?”
艾荔荔鎖上家門,打開車廂門,“我爸沒空,叫我帶你出去玩。”她需要抓緊時間,“帶你去買漂亮發卡,帶蝴蝶結的,要嗎?”
錢二妮頓時眼睛一亮,順從上車,“要!”
三輪車駛離艾家,趕往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