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都來了的小寶石慢慢從站着的姿勢改為蹲，從饒有興緻地盯着CHEMEARS對面的超大電視，麻木到一閉眼，腦子裡都能自動循放T台上擺一字長蛇陣的雄性和雌性人類們，走完秀場後會有黑裙女人撫摸香水瓶，還帶插播藝人共補稅168億新聞的超清流暢畫面。

慢慢的，腦海中的小号電視也黯了光，嬌小的身影被紅色大傘遮蓋，像個大紅蘑菇似得紮在牆根，又被緩慢而至下着細雨的黑夜吞沒。

小寶石小臉朝下一頓，迷迷瞪瞪地手上松軟了力道，雨水打到袖口，順着肌膚滑進去，刺痛感讓她皺起眉，無意識地把傘扶正。

陳樊車停在CHEMEARS門口，打了把黑傘下來，路過旋轉門時，看見公司台階下面不知道誰丢的紅傘動了一下。

他腳步不停，隻以為是風吹的，拿着移動硬盤大步走進公司，坐着專用直梯上了頂層。

常用硬盤崩了，這麼大的雨他不好讓特助那麼遠專程跑一趟，便自己過來拷備份。

頂樓隻開了辦公桌上的燈，陳樊把移動硬盤連在電腦上，自己借着昏黃的光沖了杯咖啡，踱步至落地窗前，看雨水打在玻璃上滑過各色的水痕。

他目光在水痕上停留一會兒，轉身去抽屜裡取出一疊手稿，從中翻出一份水珠形花冠的設計稿來，撥了特助的号碼，“周三Sara交上來的那份設計稿退回去讓她重做，别随便畫個圖交上來就空口扯靈感。”

李特助看見是總裁辦的号碼楞了一下，很快就道：“好的，我立刻發郵件給她……陳總，您又去公司了？毛司機這兩天不是請假了，有人陪您去嗎？”

話雖如此問，李特助說着卻已經拿車鑰匙起身，當下就準備動身。總裁辦定是沒有其他人，否則陳樊不會打電話給他交代事情，“您在辦公室等我……”

“我叫了代駕。”

窗外閃過一道光映亮黑夜，轟然的雷聲緊随而至。

陳樊放下杯子，咖啡液劇烈搖晃，他扯了扯領帶，看屏幕上進度條跑了一半了，緩了一息道：“你老實待着吧，老人家剛動完手術，正需要人陪。”

“但……”

“等你一個多小時都幾點了，”陳樊笑一聲，打斷他的話，“‘海·棠’這一仗打得幾位叔伯安靜多了，後續盡快跟上，常禾這兩天就落實下來，如果他還拖着，就去接洽别的設計師。有潛力的新人也可以考慮，不用太看重資曆，别在他一個人身上浪費太多時間。”

“好的，我明白，常禾那邊是不能再拖了……”李特助說着有點頭疼，“我們這邊接觸的設計師，代言人，陳彣、陳總那邊全都要接觸一遍，硬拼待遇我們很難比過陳總。”

“那就在創作方面給他們空間。”

“我也是這個意思。”

事情說完，陳樊把設計稿合起放回去，路過落地窗邊，視線一掃，看見那把大紅傘被風吹向路邊，有一道人影追着傘跑過去，捉到傘後又轉身跑回來，站在他車邊，仰頭朝上望。

他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站在頂層與那看不清面貌的人遙遙相望，似是對視。

拷貝的進度條跑到頭發出提示音，陳樊眉關未松，将咖啡一飲而盡，随手放回桌上，關燈下樓。

一道沉悶雷聲震入大樓，整片空間無形震顫。陳樊腳步一頓，無聲靜默，在悶雷的餘聲中緩緩呼氣，輕扶眼鏡。

鞋底踏在地面上發出規律聲響。

鴉黑的夜色中燈光閃爍，比沒開燈的CHEMEARS明亮許多，他從暗色中步步走出，看見自己的車旁多了一把紅傘。

有人逆光站在那裡背對霓虹，面向着他，暗光下看不清樣貌。

兩人都在仔細盯着對方模糊的輪廓互相辨認，直到走近了，宋人尋試探開口，“小陳總，陳樊？”

傘沿兒擡了擡，露出她的臉，光漏在上面讓陳樊看見了她的面貌——

宋人尋。

十步之遙，陳樊站在那裡沒有再走近了，但她擋在車門口，微亮的駕駛室裡能看見代駕猶豫着要不要現在下車，在向外張望。

宋人尋率先動了，丢掉紅傘，像是那天大雨時一樣，又快又猛地大步沖到他面前，迅速拉起他的手，合攏在掌心緊緊握住，用力搖了三下，“陳樊您好！”

握手是人類基本的社交禮儀。

暗色中，即便是互相都看不清楚臉，小寶石還是露出了精準如尺規刻量過的社交性禮貌笑容。

很快，那笑容多了幾分真心，唇角上揚，一雙眼也彎了起來，在昏暗的夜色裡也能看見亮亮的眸光。

這個人類果然特别，隻要摸一摸，她就一點都不疼了！！

車内的代駕重新坐了回去，目不斜視，将空間完全留給車外的人。

陳樊皺着眉，手上暗暗用力，逐漸連呼吸都屏住，脖頸微紅。

他的手、抽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