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婆婆顯然也對裴佑白的态度感動不已,她連說了好幾個“謝謝”,最後還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淚。
越知初瞧了瞧她的着裝,是再普通不過的布衣,甚至看起來有些舊。
心裡不免生出一絲疑問:裴佑白,又為這位婆婆做了什麼呢?
越知初想起了徐占。
不知道那位通判大人……還活着麼?
她眼神又瞥向江遇。
江遇說過,徐占那人,和安恒之一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裴佑白既然利用徐占,想置安恒之于死地,又如何确保徐占不會在事成之後反水,向朝廷參裴佑白一本?
如今安恒之已死,禹州城内卻風平浪靜,甚至有祝家在西街大張旗鼓地辦婚禮,還有謝家躲在暗處不停裝神弄鬼。
她真的很想知道,難道裴佑白手裡的牌,是那位徐通判?
越知初剛到西街住下的時候,官府來過一次,要緝拿蓮雲齋殺人的兇手。
那時候衙役們還說了“奉命”。
當時她隻覺得好笑,如今一想,卻未必隻能是奉安恒之那個死人的命——
畢竟,禹州不還有一位,正三品的指揮使大人麼?
那麼……
越知初如鷹的眸子又打量起了裴佑白。
小二已經端着羊湯過來,裴佑白正在給鄧婆婆和江遇分别遞碗。
看起來,還真是其樂融融呢,一邊是“朋友”,一邊是……
是誰呢?
這位鄧婆婆。
裴佑白會是來捉拿兇手的嗎?
她的身份在裴佑白這裡,暴露了?
乾坤鑒……會是裴佑白說的,那個“東西”嗎?
她滿肚子疑問,但已經錯失套話的良機。
鄧婆婆的出現,甚至比裴佑白的出現還要更巧合。
最離譜的是江遇竟然也入戲了。
他端着熱氣騰騰的一大碗新鮮羊湯,乖巧地招呼鄧婆婆讓她小心别燙着,還貼心地詢問是否需要加點辣子。
越知初還是頭一次看到江遇這樣,心裡不免又是一陣唏噓。
要不是見到了他在鄧婆婆面前的樣子,越知初幾乎忘記了,他今年也不過才十七歲。
若是運氣好,生在大戶人家做個少爺,隻怕還在學堂裡跟先生犯渾的年紀。
雖然蟲也算得上家大業大,江遇在蟲的地位也遠超一位“少爺”,可畢竟,他小小年紀就跟着越知初,學了不少揣摩人心的東西,做的事,也大多見不得光。
說“見不得光”,倒并非越知初覺得自己做的事有錯。
隻不過,在這樣的世道,一個好好的舞象兒郎,沒有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安穩,也沒有沙場浴血奮戰的激昂,有的隻是複仇、算計、隐忍……
越知初偶爾也會覺得不忍心。
可她每每問起江遇,他總是一副“我這樣就很好”的态度,讓越知初也很難同他說理。
活得太久了,她深知,人心,才是這個世界上,最難改變的東西。
就在這時,裴佑白突然朝她發起邀請:“小姐,方才可是有話要對裴某說?不如我們借一步,說完?”
越知初微微一詫。
她看着江遇和鄧婆婆一齊喝湯的溫馨畫面,忽然對裴佑白坦然一笑:“也好,那就,耽誤裴兄片刻。”
說罷,兩人默契地離開圓桌,一并走到花前月下的門口。
花前月下的門頭做得十分氣派,因此也十分寬敞。
此時,晌午的客人也都吃得差不多了,店裡漸漸沒了先前的熙攘。
他倆就站定在了門框的一側。
掌櫃隔着大門,在另一邊的櫃台後好奇地向二人張望了兩眼,一見是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使了個“我懂”的眼神,便安心低頭算賬了。
越知初微微一笑,這次決定不再遮掩,率先問道:“實不相瞞,我是想問,裴大人抓到衛司的那位……知府大人,現下如何了?”
“死了。”
裴佑白的聲音沒有一絲猶豫。
越知初盯着他的眼睛,并未看出絲毫的慌亂,甚至她還恍惚間,看到裴佑白嘴角好像微微揚了揚。
他如此坦誠,倒讓越知初一時不知,該怎麼接話了。
“你是想問我,他怎麼死的?”
裴佑白主動反問。
越知初心道:他怎麼死的……我隻怕比你還清楚。
但表面上,她還是故作惶恐地謹慎答道:“非也。我隻是好奇他的下場罷了……”
“哦?”裴佑白眉頭一動,饒有興趣地追問:“越小姐,也同他有過節?”
越知初眼睛瞬時瞪大。
越小姐?
他怎知,她姓越?
裴佑白又是一笑:“越小姐不必驚慌。裴某今日休沐,無心公事。”
越知初心裡腹诽:休沐?那你挂着塊腰牌,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朝廷的鷹犬?
她沒說話,臉上的笑意已然消失。
假如裴佑白如他所言,隻是機緣巧合碰上她,還吃了頓飯,又怎會知道她姓越?
既然知道她姓越,自然也就知道她是越德仁的女兒。
一個是本該被處斬的死囚,一個是死囚早就失蹤、但合該株連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