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說的意味深長,沈霖皺了皺眉,自動忽略了他說這話時語氣中的咬牙切齒,扭頭看向捧着瓷杯的長翠。
“長翠婆婆,您說,青靈宗的人,在這村子放了火?”
她滿臉好奇,想起在洞穴中見到的那幕,長指輕扣木桌,試探着開口。
長翠渾濁的眼珠轉了轉,待眸光穿透沈霖那張藏着狡黠的臉,她忽然怔愣兩秒,長歎一口氣後,轉而語氣幽幽。
她語調沙啞,如同在夜中随風摩擦的枯枝。
“我還記得,那是五十年前的一個初秋。”
長燈随風明滅,亮光在暗夜乍隐乍現,沈霖托着腮,歪着腦袋,認真地望着面前娓娓道來的老者,面色越發凝重。
這是一個很老套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阿長是個從小生長在鄉野的普通女子,她生活的村子,鄰裡之間相處融洽,水土肥沃,豐收季節莊稼飽滿連天。
所見之處,無一不彰顯着這片寶地的得天獨厚及農民的辛勤耐勞。
直至一日,傾天大雨潑灑而下,起初,懵懂的村民們還以為這是上天的恩賜,期盼着下一季又是個豐收的好日子。
隻是不曾想,這一場大雨過後,三年大旱,整個孤月村顆粒無收。
原本還算自足的村民們,都勒緊了褲腰帶過日子,靠着前些年儲備的糧食勉強糊口。
但是日子長了,不免也漸漸感到無力,他們所依靠的吃飯的家夥,在這天意之下,顯得蒼白渺小。
沒了經濟來源,沒銀錢吃飯,眼見着就要餓出人命,村民們心生懷疑,這村子之中,是否生了邪祟,這才引來了蒼天的不滿。
一行人商議過後,決定求助于遠在慶都的青靈宗。
在他們心目中,青靈宗是這天下第一大宗,他們的弟子辦事效率高,人也和善,定然能幫他們解決困境。
一張訴訟遞出去,村民伸長了脖子等待着,在這樣日複一日的期盼之下,等來的卻是場突然襲來的大火。
飛揚的火星,迷蒙濃霧之中,衆人昏迷之際,看見幾個身着青衣的弟子,他們居高臨下,眼底是毫不關心的冷漠。
隻不過阿長那日恰巧出門采買去了,等到再次回到村中,眼前已然變成一片廢墟。
她有些茫然地望向四周,灰燼之下,不見一具枯骨。
阿長的父親也消失在這場大火中。
就這樣,她從秋日望到冬日,從二八年華望到兩鬓微白,直至四十年後的某一天。
出門晾曬衣服的阿長聽到熟悉的輕笑聲,聲音雖然年輕,但那獨特的,低沉又不乏威嚴的語調,是她永遠都忘不掉的。
那是她的父親,孤月村的村長。
他的父親換了一副身軀,那是個長相俊美的年輕人,他有些不認得自己,隻記得他的女兒是十六歲的阿長,不是已近暮年的長翠。
她與他之間隔着四十載的年華,長翠沒法向這個記憶仍停留在那場大火的‘父親’解釋這件事。
再後來,他稱呼她為長翠婆婆,她從他的口中得知,當年放火燒村的罪魁禍首竟是他們一直敬仰的青靈宗。
于此對于這重生而來的父親的報複行為,長翠并不在意,望着他們一個個都栽倒在陷阱中,長翠心中沒有報複成功的竊喜,隻覺得真悲涼啊……
青淩宗害了他們孤月村全村的人,她的父親,她的鄰居,他們化作孤魂野鬼,不得安心,最終橫行世間,收割那些路過弟子的靈魂,讓他們化作這孤月村的養料,長長久久,保佑着這一寸天地的餘糧豐饒。
可世間事終有一變,那日長翠出門,路過她父親的居所,便聽見裡面傳來尖利刺耳的哀鳴聲,凄長的語調劃過她的心尖,她便知道,她的父親定是又收割了新的肥料了。
但不知為何,平日裡對這些事毫不在意的長翠卻在那瞬間生了好奇的萌芽,她彎下佝偻的身子,透過那半掩的木門,長長窄窄的間隙,足夠她的視野瞧得開闊。
上了年齡的雙眼已不太好使,朦胧之中,她望見地上躺着個渾身是血的人,而她的父親,在她微顫的雙眸之中,身子逐漸膨脹,雙手雙腳逐漸生出枝蔓來。
最後,一朵長相詭異的紅花從他口中探出,越來越大,逐漸吞沒了他的整個腦顱,他徹底變作一隻半人半花的怪物。
那日日光亮的灼眼,離開的途中,長翠步子越來越急,她隻覺得整個身子都化作了寒冰,從内到外都散發着冷氣。
她猛然發覺自己的父親,變成了一個她不認識的人。
她識得青淩宗弟子的弟子牌,縱然是老眼昏花了,她也看得出來,那地上躺着的年輕人,與青淩宗沒有半分關系。
也許隻是個意外……
她這麼安慰着自己,隻是沒想到,事态的發展比她想象的還要嚴重。
自那日之後,她注意到,村外那層層疊疊的高粱,比以往又高了幾分,金紅的熹光鋪灑在這片土地上,紅色的穗子雖是低垂着,可在那暮色之中,長翠心中卻升起畏懼。
不,他們那不是恭順,是在暗處窺伺着行人,它們在暗戳戳地嘲笑。
他們終将成為它們的食糧。
長翠猛地驚醒過來,她必須得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