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夏城第一人民醫院，這裡是夏城最大，醫療條件最好的醫院，每天都會接待無數病人，見證無數人的生離死别。

顧清恒坐在一間亮着燈的搶救室外，那件灰色的雨衣還穿在身上，但已經在剛剛的行動間被扯得半開，露出裡面被侵染深淺血色的校服。

這些血自然不是他的，是從蘇念身上流到了他的雨衣裡，最後混着雨水，浸濕染成的。

他的呼吸急促，看着指尖沾染留下的血痕，仍然陷在剛剛的記憶中。

車禍發生時，顧清恒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他下意識朝記憶中，蘇念經常跟着的位置伸出手。

那個時候，他沒有時間産生多餘想法，唯有一個：帶着蘇念跑！

他成功了，他把“蘇念”跟他帶離了危險，但他也忘了一件事。

原本蘇念跟着的位置，早就在他潛移默化的運作下，被他替換成了蘇珏。

等他反應過來時，看到的隻有倒在地上，汩汩鮮血不斷流出，又被雨水沖刷稀釋的蘇念。

接下來的一整段記憶都是混沌而模糊的，他隻隐隐約約記得，自己抱着蘇念瘋了一樣的跑到顧家司機的車上，讓他将自己送到醫院。

唯一真實的，讓他至今記憶的，是從蘇念身上湧出的，滾燙的血液。

他從來不知道，人的血液是那麼滾燙灼人，燙得他在這場雨中一個激靈，燙得像是在他身上烙下了一塊烙鐵。

可很快的，它們又冷卻了下來，像是被外界奪走了所有生機，變成黏膩的，冰冷的液體。

顧清恒想要捂住這些流血的傷口，不讓它們繼續流下去，但蘇念身上的傷口太多了，他捂不住，隻能無力地任由它們湧出。

有那麼一瞬間，顧清恒十分後悔，後悔自己讓蘇珏頂替了蘇念所在的位置，後悔自己當時不看得再清楚些。

模糊間，他好像聽到有人在質問他，為什麼要把小桃木牌的事情告訴蘇珏？為什麼要背叛他跟蘇念的友誼？

為什麼要讓蘇珏頂替掉蘇念的位置？

為什麼呢？其實顧清恒也不知道，他隻是不喜歡蘇念總是念着那隻貓，不喜歡在蘇念的心裡，他連隻貓的地位都沒有。

他想讓蘇念放棄那隻早就跑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貓，讓他隻在意他，眼裡隻有他。

所以他放任了蘇珏對他的打壓複仇，告訴蘇珏小桃木牌的事情。

放任了學校内關于他們的謠傳，讓圈内所有人都知道，他跟蘇念不合。

甚至，在他生日宴會那一天，他就親眼目睹着蘇念滿臉無知地被蘇父推銷到别人頭上。

他沒有告訴蘇念，也不打算提醒他。

他想讓蘇念吃吃虧，這樣才會知道，一直以來都是他在護着他，如果沒有他，蘇念這種人，怎麼可能在權貴圈裡，安安穩穩地混到現在？

可他沒想到，這場意外會來得這麼突然……

這時，搶救室外的燈熄滅了，醫生推着一輛蓋着白布的推車走了出來。

顧清恒從回憶中抽離，他站起身，愣愣地看着那輛推車。

醫生的聲音在他身邊響起：“這位家屬，病人的傷勢太嚴重，送過來時就已經停止了呼吸。我們用電擊器搶救了一個小時，心髒也沒有恢複挑動……請您節哀。”

醫生說的話顧清恒每一個字都聽得懂，可連在一起時，又像是一陣喧嚣吵鬧的耳鳴，顧清恒反應了許久才得出一個結論。

蘇念，死了。

“不，不可能！”顧清恒失态地推開醫生，沖上前一把掀開那張白布，伸手撫上了他的臉，反駁道：“蘇念的身體明明還是熱的，怎麼可能……”

他的手撫到了蘇念的脖頸上，那裡依舊是溫熱的，可卻已經慢慢地僵硬起來，安靜得沒有一點跳動。

他飛快地收回了手，不敢置信地看向了自己的手，那上面還沾染着蘇念的血。

鮮紅的，冰冷的，結出了如同魚鱗一樣血塊的手。

顧清恒突然感覺到胃裡一陣翻湧，忍不住幹嘔起來。

醫生跟護士們都有些發愁，好在這時，蘇珏帶着蘇父蘇母姗姗來遲。

蘇父蘇母今天還有工作，是被蘇珏的電話催過來的，他們身上還穿着西裝，走過來後隻面色不好看的掃了蘇念的屍身一眼，就晦氣的收回了視線，反而是有些擔憂地對顧清恒問道：“清恒啊，你沒事吧？是不是吓壞了？珏兒，你快陪着清恒去看看。”

顧清恒嘔得難受，并沒有回他們的話。

蘇珏識趣地攙扶起顧清恒，往最近的廁所走去，留下蘇父蘇母簽署死亡證明。

顧清恒一到廁所就抱着馬桶吐了個昏天黑地，蘇珏給他拍了拍背順氣，然後便感覺到口袋裡的手機震了震。

他眸光微暗，又給顧清恒順了順背後，就找了個借口走出了廁所。

蘇珏拿出手機打開，是一條短信。

【我已經按照你說的，把那個小子撞死了，剩下的四十萬在哪？】

對面那人似乎有些焦急，很快又跳出來一條消息。

【我已經保留了所有證據，如果三天内我沒有看到錢，我就去警局自首，把你也扯進來！】

蘇珏唇角微不可見地向下撇了撇，他打字回道：【别急，我早就準備好了。錢就在東城區出去的郊外樹林中，最中間那塊湖的一塊黑色石頭下面。記住，要明天下午2點才能去拿，不然，錢可就不在那裡了。】

對面安靜了許久，終于給他發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