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放在光端旁邊的是一大一小兩隻瓶子,和1張裘博恩手寫的紙條:喝了它們。不用猜也能知道,其中1瓶是喧嘩木的藥漿,用來幫他恢複身體,另1瓶則是普通的飲用水。
奧修維德還記得自己第1次喝洛夫托維納的樹漿時的口感,他永遠也忘不掉那種惡心的味道,但現在卻又不得不喝。
很難想象,裘博恩在之前是喝過多少次藥漿後才會露出那麼淡定的表情的,奧修維德掙紮着拔開了小瓶子的瓶塞,把東西湊到鼻子底下聞時,他根本分辨不出來這1小瓶東西和他每天倒給翁晨的甜茶有什麼區别,它聞起來依舊甘甜清香,但是當奧修維德把液體倒進他的嘴裡……他甯願去用舌頭舔建築群下的排污管道。
那種複雜的、多元化的豐富味道,伴随着藥物慣有的苦澀直接摧毀了奧修維德的味蕾,即使他喝了裘博恩留給他的水,但嘴裡殘留的藥味依舊讓他忍不住幹嘔。
身體恢複後給了雌蟲沖去廁所的動力,奧修維德趴在馬桶邊嘗試了很久,最後卻連胃液也沒能吐出來。他搖搖晃晃地爬起身,走進淋浴間沖了個澡,出來換過衣服後準備去找裘博恩問問這幾天有沒有發生過什麼。
雌蟲在手工室找到的裘博恩,對方似乎剛畫完1套設計圖,正在逐一檢查纰漏。
聽到開門聲時,裘博恩回過頭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奧修維德的,“下午好,君駕。”
“下午好。”奧修維德直到這時還會有自己嘴裡仍然殘留着那種藥漿殘留物的錯覺,“您這幾天過得怎麼樣?”
“好多了。”裘博恩伸開雙臂,向奧修維德展示自己,“已經不用您擔心我了。”
裘博恩的氣色看起來确實好了很多,但他的容貌依舊停留在80歲上下的年紀,而且他并沒有站着,自始至終奧修維德看到的裘博恩都是坐在那把木質的輪椅裡,被器具帶着行動。
奧修維德突然想到了1種可能:“您的腿還好嗎?”
裘博恩頓時收起了笑容,“您怎麼會這麼問?”
奧修維德想到,他可能已經知道答案了,“喧嘩木的藥漿也沒用嗎?”
“我隻是沒那麼多的力氣了。”裘博恩苦笑,輪椅正推着他緩緩滑過來,“但還是能站起來的,請您放心。”
奧修維德對此保持懷疑,他很自然地繞到了裘博恩的身後,握住了椅子上的把手将裘博恩推出了手工室,“胖墩兒麻煩您了。”
“已經有植物接手啦。”裘博恩語氣中的感慨和無奈很明顯,但這絕非抱怨,“洛夫托維納已經嚴禁我做任何工作了。”
奧修維德的心情相當複雜,他想到了在意識世界裡遇到翁晨時那些脫口而出的話,突然迫切地想要把睡在安全屋的雄蟲叫醒,告訴翁晨那不是他的本意,“……隻是暫時的。”
他很想再加上1句:等殿下醒過來,您就能完全恢複了。
可惜他不能。奧修維德清楚自己該做什麼,他不能變得跟翁晨一樣,繼續遷就自己的私心。有些事如果翁晨做不到的話,那麼先狠下心來的那1個必須是他。
裘博恩沒說什麼,他隻是癱坐在輪椅裡,任由身後的蟲子擺布,直到他們經過通往後花園的走廊時才問:“能出去走走嗎?想來離太陽下山還有一段時間。”
“當然。”
奧修維德推着裘博恩,一路走過他們往常前來後花園給花澆水的必經之路,輪椅的滾輪壓過松散的碎石子路時,裘博恩的身體被輪椅帶動着開始搖晃。在這段路上,奧修維德聽到了裘博恩的歎息聲。
他們最後停在了喧嘩木下,兩隻蟲子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了頭頂的樹冠。奧修維德這時才想起來,裘博恩交給他的護腕似乎沒被他帶在身上。
“怎麼了?”裘博恩回頭看他,“少了什麼東西嗎?”
奧修維德有些尴尬地說:“護身符,不在我身上。”
“哦,那種東西是丢不了的。翻翻你的口袋,或者檢查一下衣服上的飾品。”
奧修維德照做,最後發現自己的衣領上多出了1枚紐扣。在手指搭上那枚紐扣的瞬間,他的手就被1灘東西包裹住了,在他把手拿開時,已經看到了手腕上多出來的東西。
裘博恩笑着說:“看,它總會跟着你的,以後你也會離不開它。”
奧修維德盯着手腕上的東西,困惑地開口:“我還不知道要怎麼用它。”
“在你有需要的時候,這東西會比你知道的任何東西都好用。”裘博恩笃定地說,“我即使用了這麼多年也會舍不得它。”
奧修維德想不明白裘博恩的話,他本以為會有蟲子或是什麼人來教他使用方法,可從裘博恩的語氣聽來,他自然而然就能掌握技巧,就在他這樣想着的同時,試圖彎腰坐下來,護腕卻比他先1步滑落到了地上。
它沒有變成1灘,而是變成了1張折疊椅,就像是奧修維德在軍中時,部隊按标準發放給每1名士兵的用具中的折椅,但它此時正是奧修維德最想要的東西。
耳邊傳來了裘博恩的笑聲:“看,你已經開始接觸到它的使用方法了。”
奧修維德臉上露出了茫然,他坐到椅子上以後感覺坐墊在升高,最後剛好跟裘博恩持平,他看着裘博恩,試探性地将身體向後仰,感覺到後背靠在了椅背上時他就知道這把椅子又一次發生了變化,因為軍用折椅為了訓練士兵的形體,根本就沒有靠背。
奧修維德想到了很多東西,比如之前裘博恩從不離身的手杖、翁晨看過的書、叫過他起床的鬧鐘,包括他第1次來後花園時,雄蟲用過的所有道具……這些東西無一例外,它們全部都是銀色的。
“所以我之前看過的那些銀色器具,全都是護身符?”奧修維德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仍覺得不可思議,但從裘博恩的表情來看,他已經知道答案了。
和這隻老蟲子坐在樹下看着西面的斜陽時,奧修維德聽到裘博恩的感慨:“你總會在這個家族中發現更有趣的東西的,即使是現在,我也能找到新的快樂。”
“……”奧修維德有一瞬間的沖動,他想要反駁,告訴裘博恩,他的意志不會因為這樣的勸誘就改變,更何況他已經決定留下來了,但這些都跟翁家是什麼樣子無關,自始至終他都隻是在為自己打算,而且這種站在來者角度的抒發對他來說,其實非常可笑,但奧修維德還是忍住了,他換了個問法:“比如說呢?”
“覺得我很可笑,是嗎?‘這個老頭居然會用這種空話來搪塞、敷衍我。’”裘博恩看透了奧修維德的想法,但他卻笑得更開心了,“不是這樣的,奧斯。你來的這幾個月,是我退休後最大的快樂,盡管我們沒什麼交流,但是能體驗到有你在的這種生活,是我曾經想都不敢去想的經曆……真安逸啊,這幾個月要是能再長一點就好了,真想看到你們有自己的小蟲子。”
奧修維德很久都沒有說話,他隻是跟裘博恩一樣遠眺,看着花園裡怒放的鮮花,和飛舞在其間的鳥雀和蟲蝶。突然,一陣風吹起,頭頂的樹葉發出沙沙的顫響,西斜的陽光剛好灑滿了兩隻蟲子的全身。這甯靜的午後如同過去、未來的任何1個侯爵府花園的下午,卻又不同于任何1個安逸、靜谧的時刻。
“起風了。”奧修維德站起身,他的凳子重新攀附到了手腕上,又變成了護腕,“我們回去吧,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