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奧修維德花了很久才整理好自己的情緒,他們兩隻蟲子的臉上都戴着面罩,翁晨不能吻他,隻好一次次對他說“你做得對,我明白你的想法。”——他不能天真地說出“都過去了。”或是“我理解你的感受。”這種不痛不癢的話來,因為過去的還沒過去,他也永遠都沒法理解父親們被殺害自己卻什麼都做不了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翁晨隻知道此時自己跟奧修維德一樣難過,他确信這不是奧修維德的情緒影響他所導緻。早在奧修維德之前、他還沒學會控制好自己的精神力的時候,來自宇宙中的各種情緒就給過他長達數十年之久的折磨,他的意志早已堅如磐石,心也已經冰冷,面對它們的時候翁晨隻會理智地将其從自己真正的情緒中摘除,再回以嘲笑,甚至是輕蔑。
他的精神早就不能用常态來衡量,但現在他還是很難過,就像他的雌蟲一樣絕望,而這些都是因為奧修維德産生的。
翁晨可憐他、同情他,卻又什麼都幫不了他。蟲族是最重視家族的種族,家庭更是家族中最關鍵的一環。翁晨沒法想象這種事如果發生在自己身上,他還有沒有繼續獨活下去的勇氣,盡管他和父親們的關系并不和睦,感情也很淡薄,但他不會因此放棄他的家庭,翁家于他而言更是不可割舍的東西,所以當他得知真相後,面對奧修維德時這種痛苦被成百上千倍地放大了。
他明明比奧修維德大了33歲,但在奧修維德在破碎星群中絕望掙紮的時候,他卻一無所知。他不是殺死奧修維德父親們的兇手,但或許在那一年的某時某刻,他的圖書館幫他記錄下了一份來自奧修維德的痛苦和絕望,而他直到今天才真正得知。
命運讓他們錯過了30餘年,留給奧修維德的是一個支離破碎的家庭,留給他的是一隻心灰意冷的雌蟲……翁晨不能恨這樣的安排,因為他直到現在才知道自己此生唯一會愛上的那隻蟲子叫奧修維德。錯過就是錯過了,不是每一條死去的生命都有機會複蘇,至少他還活着,他抓住了奧修維德。
“我很抱歉讓你在這時候把事情說出來。”翁晨歎息着,他實在沒想到,真相竟會如此殘忍。
奧修維德主動打開了手電,光束是朝着頭頂的石壁照過去的,反射後形成的光亮面基反而更大,翁晨也因此看清了奧修維德的紅眼睛和臉上的淚痕。蟲子的夜視能力并不比人眼視覺看到的清晰,黑暗中他們僅能看清彼此的表情,卻看不到這麼豐富的色彩。
“我也隻做過這些了。”奧修維德再次開口時,語調已經恢複了平靜,他的理智又回來了,“診斷我血統的醫療部門發生的‘事故’不是我的作為。”
那果然不是意外。
翁晨皺起了眉頭,他轉身繼續往甬道的深處走,身旁的污水流速已經很慢了,而且水位明顯上升,說明他們的路已經快要走到盡頭,“你自己也調查過嗎?”
“對,但是結果隻能看出是實驗事故。”奧修維德還向剛剛一樣跟在翁晨身旁,“我隻是懷疑事故可能不是意外。”
“因為無一生還?”翁晨撇頭看了眼奧修維德,後者點頭,“你不覺得還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嗎?”
“那場事故嗎?”
“不,其他事情。參軍這麼多年,你有沒有受過什麼額外的照顧?”
“我從入伍到現在隻做過那一次體檢。”
奧修維德并不傻,這個疑慮他存有很多年了,但從沒敢向别的蟲子提起,每次部隊内部的常規檢查他都能完美“錯過”,之後也沒有蟲子叫他找補,像是把這件事忘了一樣,就連他當年在戰場上受重傷,被其他蟲子們救回來,住院期間他也沒從醫生的口中得知太多有關自己血統的信息,但他當時不但動過大手術,還在前往醫院的路上就已經因為失血過多進入休克。
院方是怎麼對他的身體進行搶救、又是怎麼在血庫中配血的這些事,奧修維德一無所知,但卻讓他對當年的“實驗事故”産生了更多的疑慮。
“那麼答案就顯而易見了。”翁晨的語氣裡充滿了無奈,“肯定是來自阿達爾的直接命令,包括那場實驗事故。”
“陛下——?”
“你擁有的能力很恐怖,他雖然是你的王,但也和宇宙裡其他種族的人們一樣觊觎着你,畢竟你的力量隻是你自己的,而不屬于他。”翁晨發出了幾聲冷笑,“就像是随時都有可能失控的武器,阿達爾想要最大程度地利用你,同時又總想着盡可能地把你藏起來。”
奧修維德沉默了幾秒後也跟着笑了,“聽起來有點可悲。”
他沒有指明是誰,但翁晨知道這句話同時在說阿達爾和奧修維德自己。對于雌蟲,翁晨确實會有一定程度上的同情,但要他考慮是不是該把阿達爾的這種做法與“可悲”劃等時,翁晨實在不願意假惺惺地說上一句好話。
“現在的情況已經不一樣了,你是我的雌蟲,人們擔心的就該是另一件事了。至于阿達爾,我隻覺得他這麼提心吊膽地過日子也是活該。”翁晨終于走到了自他們進入下水道以來見到的第一個轉角,他已經站在了轉彎處,手電光也随之右轉,“看來問題已經解決一半了。”
奧修維德隻比翁晨慢了半步,但在他也轉頭後,奧修維德卻沉默了。
翁晨突然笑了,他笑得很開心:“什麼能使一股流過高6米,寬10米的石砌甬道的液體流速下降到原來的30%以下呢?答案當然該是一個半徑為3米的巨型蟲繭‘不小心’堵在了甬道裡,從而阻塞了污水的流通。”
眼前的一幕要比翁晨所說的情況更具有視覺沖擊性,因為這顆繭的半徑可能遠遠不止3米,它看起來就像是個被勉強塞進這條甬道中的填充物一樣,和四周的石壁緊密相連。它的外表已經被污水和渾濁的空氣染黑,幾乎看不清原本的顔色,從表面層層疊疊的網狀蟲絲來看,卻能察覺到編織它的蟲子絕對耗費了不少的時間和精力,而且還編織得極其用心。
蟲繭和石壁的相接處額外還有一層蟲絲附着在上面固定,但是從縫隙中卻又能看到底層有過斷裂的痕迹,說明蟲繭可能在之前受到過沖擊,又或者是因為其過于龐大的形體從而發生過自然滑落的迹象。
翁晨把手電筒的調到最亮,反複照射污水的表面,最後确定了這顆蟲繭留給甬道的排水口在河床底部,之後他便重新把注意力留給了眼前的這個龐然大物。
“等我們上去後,城建部的人可有得忙了。”翁晨說着話,準備上前仔細看看這顆繭,奧修維德卻把他攔在了後面,主動走上去檢查,“你的印象裡,有什麼蟲子是會在濕冷環境裡孵化的嗎?”
“我的印象裡,蟲族中不會有體型這麼大的蟲子。”奧修維德雖然警惕,但是手上的動作并不慢,他拿了護身符變成的匕首,在蟲繭上割下來一段絲網,在翁晨的打光下看清了這隻蟲繭原本的顔色,“是黃褐色。”
翁晨走上去也仔細研究了一番,“不像是蟲族的絲。”
“獸族裡的蟲子?”
“而且還是加工過的。”翁晨的手電猛地打在蟲繭上快速移動着,他似乎是在某個東西,手眼都在來回掃動,“這是建材。”
“……你是說這東西不是繭?”奧修維德問出口的同時,他也看到了,就在兩隻蟲子頭頂大約5米高的地方,緊挨着甬道的頂壁,有一扇圓形開口的門,“不可置信……這竟然是座房子!”
圓門更像是個加在這個巨大容器上的蓋子,它同樣是由蟲絲編制形成,圓形的直徑非常小,在其下部有一個半月形的凹槽,似乎就是這扇門的開關。
翁晨擡腳踩了踩這隻蟲繭的外壁,選好落腳點後立刻動手攀爬,并毫不意外地發現,他爬過的路徑上也有被其他蟲子常年攀爬的痕迹。
奧修維德隻站在下面幫翁晨照着亮,以免對方在攀爬的過程中發生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