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修維德卻閉上了眼,他更願意用自己的整副身體來感受,“我知道。我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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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沒有想過另一種可能?”奧修維德側卧在床上,手上拿着的是護身符變成的備忘錄,自從他知道這本小冊子的神奇後,隻要無事可做時就會拿出來随便翻開看看,“翁道川可能在備忘錄上給你留下過一個什麼隐秘的信息,當年雖然被你翻到了,但事後又因為一些原因被你故意‘忘記’了,所以你才會去過灰色地帶……就像那隻蟲子說的,你當時真的抱有某個家族目的。他在你19歲時才開始跟你有接觸,你又為什麼不能在那之前就對自己的腦子做過手腳?”
備忘錄的每種翻開方式都對應了一或兩隻蟲子的留言内容,哪怕是記錄在同一張紙上的東西,但從後面翻到和從前面翻到看見的也會完全不同。這本早已被曆代的“根”寫爛了的備忘錄,落在如今的蟲子們的手上後,除了它原本的記錄功能外,逐漸衍生出了解謎的娛樂效果。
雖然有些蟲子也會在備忘錄上寫下自己用過的幾十種翻看方式,但奧修維德相信,到目前為止他還沒發現的手法一定還有更多。
翁晨思考了很久,才說:“這聽起來确實是我會做出來的事情,而且我過去幾十年裡的記憶也很混亂。”
奧修維德停止了手上翻看的動作,擡頭看着坐在網絡連接設備前的翁晨:“怎麼說?”
翁晨正在嘗試破解面前這部聯網設備的密碼,他盯着屏幕試過一次後并沒有成功,看着彈出的密碼提示開始思考的同時,也在對奧修維德做着解釋:“這個……你也知道我的精神力讓我的意識在成年以前都很混亂,我還為此差點變成瘋子,但其實我在那時就出現過記憶缺失的情況了。
“比如上一秒還在裘博恩的辦公室玩數據遊戲,下一秒就是被洛夫托維納綁在我自己的床上剛從昏迷中醒過來,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我10歲左右,後來我雖然能短暫地單獨行動并且學一些東西了,但也會很頻繁地突然陷入非常極端的負面情況裡,但同時我又會被正面情緒充盈。
“在明知道這些都不是我的情緒的情況下,我卻很難分清哪部分是真正屬于我自己的,所以一般在這個時候我也會陷入混亂,記憶也會跟着消失。”
奧修維德皺着眉頭聽完了翁晨的描述,“所以你的記憶,一直都是片段式呈現的嗎?”
“就好像今年的花季。”翁晨又輸入了一個密碼,這次成功将屏幕打開了,他愉快地吹了個口哨,“我清醒的時候在這裡,我昏迷的時候又在那裡。”
“你的潛意識?”
“我的安全屋。”他伸手在身邊比量了一下,“還記得你在我潛意識裡見到的那個皇族嗎?他對精神力的掌控已經到了一個很高的層次,能利用我們兩個的精神力建立亞空間,讓我跟他達成意識層面的溝通,而且由于這個空間是由我們兩個共同建立的,它不但能完全屏蔽我本該接受的外來情緒,還能在一定程度上被我主導。
“問題在于,我的意識飄在天外,可我的身體卻有可能因為精神力上的刺激出現應激反應——上次我把自己的光端捏碎就是這種情況,我完全沒有記憶,但那确實是我自己做的。”
奧修維德的關注點還在翁晨的身上,所以并沒有細問關于那名皇族的事——雄蟲身上的事情太多了,他根本不可能一次性問完。
“所以你确有可能在未成年以前就看到過翁道川給你留的信息,但卻是在你失控的情況下。”奧修維德重新看向自己手上的備忘錄,“它難道還被你撕下來過?”
“有可能,不過印象裡,我當年去灰色地帶隻是因為聽說那裡造型奇特的混血種更多一點,所以就想過去漲漲見識。”翁晨先浏覽了一遍這個設備裡已有的信息,卻發現全都是跟磁帶一樣的音頻,他聽過幾個字後就把東西關掉了,試圖恢複其他資料,“當然了,年齡隻是一條很模糊的界限,如今我的腦子是清醒的,但不代表我的記憶也是清晰的。”
奧修維德立刻就聽出了翁晨的弦外之音,他的思路也跟得很快:“在你建立起圖書館以後,你的記憶又是什麼樣的?”
翁晨歎了口氣,他确實很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但奧修維德的這種機敏卻會讓他感到無所遁形,他太低估這名天才上将的洞察力了,也不該對他的雌蟲有所保留。
“如今我的腦子和我的圖書館,對我而言就像是‘無差别信息收納所’和‘無法被清理的垃圾堆’,這你能明白嗎?”
“大概可以理解。”
“但是大量的外來情感垃圾卻能給我提供信息,讓我進一步了解在我的精神力感知範圍的事物。”翁晨正在嘗試恢複手上的數據資料,他10根手指動得飛快,卻并不耽誤兩隻蟲子的聊天内容,“就比如我們幾個小時前見到的克勞澤和恺培,我好奇他們為什麼會走在一塊,于是就去了我的‘垃圾堆’裡翻找他們最近的情緒變化,接着發現了克勞澤在發春——呃,‘求偶心切’;恺培則頻繁出現了‘不耐煩’和‘強行忍耐’的情緒,再佐以他們各自接觸過的人産生的情緒作進一步推斷,我就能輕易得出那個結論。”
奧修維德卻想起了他們來時聊到的帝國醜聞:“可你也說過,你如果想要随機找到某個人的情緒變化,也是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
“這就是我要說的問題,我的垃圾堆雖然被我扔在一旁不管了,但短期内的信息被‘收容所’接納的時候,我還是能回憶得起來它們被我丢去了哪個位置,但之後卻會被我閑置很多年,期間我沒有完全把這些信息消化,所以他們很快就會被我遺忘,但如果我這樣做了,就有可能錯過一些關鍵的信息,所以為了不讓我在日後的某年某月能重新把他們回想起來,再作為有用信息真正消化,我就把這部分的記憶切割出去了——這,就是圖書館存在的另一個主要作用。它絕大多數時間是個垃圾堆,但也有一小部分時間是資料庫。”
“……你是怎麼做到的?”
“我可以讓我的圖書館,附有我的一部分意識。”翁晨回頭,看向奧修維德,“我接受,我經曆,我思考,這三件事對我來說可以是三個‘我’。
“所以我可以把‘我接受’的部分留個圖書館,讓它獨自運行,因為它是絕對的意識産物,而你接觸到的‘我’是意識和身體同步的‘我’,也就是我的親身經曆,這也是我記憶主體,但前一個‘我’卻也保有我的另一部分記憶,這兩個‘我’之間的聯系很微弱,但在我需要的時候卻又能合二為一。”
“在你需要推導某一信息的時候,它們會變成你的第三個‘我’。”奧修維德聽懂了,但覺感到更加震撼,“你完全把你自己分割了,這甚至是你有意引導造成的。”
“我沒有辦法,奧斯。”翁晨苦笑,“雄蟲的精神力本來是很好的信息收集工具,但是我的精神力它太龐大了,完全超出了我的個體負荷,我要麼把自己的記憶切割開,要麼就隻能一直呆在安全屋裡,我沒法這樣做,因為翁家需要我清醒着。”
奧修維德無言以對。他撇開頭,長長呼出一口氣,讓自己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他們一開始的話題上,“所以,關于你爺爺留給你的某個消息,這本來是你的第二個’我‘的記憶,但它現在也有可能被你藏到你的圖書館裡了,而你卻又沒法知道這段記憶在哪兒,因為你要找的是你當時看到這個信息的’情緒‘,也就是能回想起這段記憶的’鑰匙‘,可你已經把它忘了。”
“所以現在就有三個可能了。”翁晨不再看奧修維德,繼續研究他手上的聯網設備,“一,我發瘋的時候無意中翻到,但是把它毀了;二,被我藏起來了,雖然一定會有鑰匙,但這把鑰匙又被我弄丢了;三,翁道川壓根就沒給我留信息。”
“你還是覺得他會什麼囑咐都不留給你嗎?”
“他可能把這個囑咐留給别的蟲子了,但那隻蟲子還沒告訴我。”翁晨聳了聳肩,“他是隻走一步會往前看好幾公裡路的蟲子。在我們這樣反複猜度的時候,其實可能就已經在他的計算中了。”
“……我其實覺得你在神化他。”
“别開玩笑了,你知道什麼是神嗎?”翁晨笑着說,“蟲族壓根就沒有玄學這種東西。”
蟲族有信仰,但他們信仰的是實打實的東西:力量、權财、技藝、科學,血統、雄性。蟲族從來都不相信神,這對蟲子們來說是個毫無意義的外來詞,是一個被他們歸為“不可理解”的模糊概念,所以奧修維德的這種說法,隻是在效仿外族人的口吻來形容翁晨把翁道川設想的太聰明了而已。
這是一個貶義詞。
奧修維德搖了搖頭,他仰身躺在床上說:“我還是不能相信,你會為了好玩就去灰色地帶——你的精神力範圍到底有多遠?”
“700萬光年,剛好能碰到灰色地帶,但不能完全包裹進去,所以我完全處于自己樂趣往那裡跑一趟也是有可能的。”翁晨知道,今天不能讓奧修維德再這麼想下去了,否則兩隻蟲子都會陷進去出不來,“要不要猜猜開機密碼?”
奧修維德驚訝于翁晨話題轉變速度之快,但也明白了雄蟲的用意:“我不擅長這個。”
“挺有意思的,讓我相當意外——給你3次機會。”
“如果第一次猜不中,就不需要後面兩次了。”奧修維德想了一下,說:“翁晨。”
“10%。”翁晨當然不會放過他,“來點獎懲制度怎麼樣?猜對了我之後一周都乖乖跟你去上班。”
“不然你想要帶着我翹掉嗎?!”奧修維德震驚了,他現在有點擔心讓翁晨成為代理這個舉動是不是自己的一步錯棋,“你可是說過工作上會認真的。”
“隻是工作而已,我保證過好好工作,又沒保證工作的時候幹什麼。”他回頭看了一眼奧修維德,語氣相當得意,“你幾個小時前不還是被我肏得失智?”
“……是啊!然後我現在被迫在這兒陪你加班!”他這下真該好好考慮開機密碼了,“……是‘灰色地帶’嗎?”
“0%。”翁晨舒了一口氣,他能感覺到雌蟲剛才緊繃的精神已經松懈,“你肯定猜不到了,明天陪我翹班吧,帶胖墩兒出去溜溜,他也該學點鳥類常識了。”
奧修維德卻沒說話,想了很久後再次開口:“‘父親’?”
翁晨也在這時停下了手,看着顯示界面上彈出的上百個窗口,歎了口氣說:“明天我會好好上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