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珠秀見女兒生病,也沒心思縫玩偶拖鞋,忙前忙後,給鐘聽熬粥擦臉,晚上睡覺都睡不安穩,時不時就要摸黑到鐘聽的房間來看看。
見她小臉燒得通紅,半張着嘴,呼吸急促,白珠秀聲音哽咽:“聽聽?聽聽?起床,我們去看病吧。”
鐘聽打小不喜歡去醫院。
小時候,有一陣,白珠秀不死心,帶她跑了海市的各大三甲醫院的耳鼻喉科,想要再努力一下。
不能說話是打娘胎帶出來的毛病。
但聽力說不定還能治。
事實上,鐘聽是個小啞巴這件事,也是因一場意外。
起因是白珠秀在懷孕的時候得了急性流感。
她不是海城本地人,嫁到鐘家,與鐘浩和他父母住在一起。
鐘浩的母親性格強勢,她寄人籬下,怕這事兒聲張出來之後被婆婆責怪,就自己偷偷到小診所挂了強效藥,這才影響了胎兒,導緻孩子生下來就不能說話,聽力也受到影響。
為此,白珠秀和鐘浩的婚姻走到盡頭,她帶走了不受鐘家人喜歡的鐘聽,一個人将她帶大。
對這個女兒,白珠秀心中是有自責和虧欠的。
醫生雖然已經下了判斷,說鐘聽聲帶的損傷是不可逆的,但白珠秀想着,沒說耳朵的話,可能還會有希望。
故而,等鐘聽年紀稍大一點、自己手頭上又攢了點錢之後,就帶着她到處求醫。
鐘聽那會兒每周都奔波在家和醫院之間。
白珠秀不舍得打車,兩人要擠公交車,如果是距離遠的醫院,還得倒車,來回颠簸,相當折磨人。
鐘聽就這樣被白珠秀抱着排隊、接受各種檢查,再一次次失望而歸,直接導緻她對醫院這個地方産生了心理陰影,後來再怎麼都不肯去了。
過後,就算是發燒感冒,也隻自己在家買點藥熬過去,絕對不願去醫院。
這回是有點嚴重了,吃藥短暫壓下去體溫,晚上又開始複燒,白珠秀才擔心得想讓她去醫院。
鐘聽迷迷糊糊聽到她的聲音,勉強睜開眼,笑了一下,還是搖頭。
她連在手機上打字的力氣都沒了。
白珠秀:“這樣下去燒成肺炎怎麼辦?”
鐘聽拉過白珠秀按在她臉上、冰冰涼涼的手,在她手心裡一筆一劃地寫:【不、會、的。】
“怎麼不會呢?你又不是醫生……”
鐘聽繼續寫:【明天再不好的話,就去醫院。】
“真的?”
鐘聽點頭。
白珠秀這才作罷,扶着她的脖子,喂她喝了點水,“說好了。睡吧。”
鐘聽笑眯眯地打了句手語。
[媽媽晚安。]
白珠秀看得懂,摸了摸她的手臂:“晚安。”
說完,站起身,帶門離開。
……
次日。
鐘聽睜開眼,明顯感覺比前幾日神清氣爽許多。
白珠秀進來給她量了體溫,确定她退燒之後,又給她端了碗小馄饨過來,坐在床頭,一邊看着她吃,一邊說:“吃完繼續睡覺,下午還要看看會不會再發起來。”
鐘聽點頭。
白珠秀:“後天就是你的生日了,你想吃點什麼?出去玩肯定不行,别的要求媽媽可以答應你。”
聞言,鐘聽動作一頓。
她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恍然意識到,後天就是10月6号了。
不僅僅是小長假即将結束。
她的17歲也就要到來。
鐘聽放下碗,點開便簽APP,打字:【我想吃個蛋糕,可以嗎?】
白珠秀:“當然可以。”
鐘聽繼續打:【明天如果沒有再燒的話,媽媽帶我一起去買蛋糕吧。躺了幾天,想出門走走。】
白珠秀理了理她汗濕的劉海,笑着應下:“那就看你今天能不能好了。”
幸好,下午沒有再複發。
一場高燒結束,鐘聽再爬起來的時候,覺得渾身酸軟。
關節都變得軟綿綿的,好像不受控制了一樣。
她在房間裡轉了兩圈,恢複一點力氣後,下樓洗漱。
……
10月5号,海城是個好天氣。
雲層很厚,沒有太陽,秋高氣爽,适合郊遊。
風中已經帶上了一點點涼意。
下午,鐘聽同白珠秀一起出門。
錦西路附近沒有蛋糕店,兩人搭車去兩站路外的商場買。
鐘聽不怎麼喜歡吃奶油、也不太愛吃蛋糕芯,不過,一年隻有一次的生日,還是應當有些儀式感,就挑了個巧克力慕思蛋糕,六寸大,夠她們母女倆吃兩天。
回到紅牆弄堂,已至暮色四合時分。
下車的車站和去時不是同一個,也不在錦西路上,在紅牆弄堂另一邊,相對更加熱鬧些。
白珠秀看到路邊有個7-11便利店,停下腳步,同鐘聽說:“聽聽,我們去買點飯團什麼的吧,當明天的早飯。再買點冷飲?你想不想吃?”
鐘聽點了下頭,拎着蛋糕,跟在白珠秀身後,走進了那家7-11。
便利店裡有供顧客吃飯休息的桌椅。
桌子面前是一整面玻璃,正對着路邊。
白珠秀買東西一向十分仔細,價格、日期都要細細核對,鐘聽幹脆就坐到桌邊去等她。
她摸出手機,先回了董西的消息。
之後,又随便刷了幾個APP,沒什麼新信息,隻好無所事事地撐着臉,望向玻璃外面。
許是因為放假,路上比往日更加熱鬧。
來來往往不少學生模樣的人。
前一陣鐘聽才知道附近有個職高,裡面一些學生隔三差五地會晃蕩在四周,三五成群,不知道要去做些什麼。
好巧不巧,這會兒就有。
一行年輕人穿過馬路,朝7-11這個方向走來。
為首的又是個黃毛。
鐘聽渾身冰涼,仔細确認了好幾遍,不是之前那個黃毛,這才放下心來。
黃毛走過去之後,後面還跟了個熟悉的面孔。
隻一眼,鐘聽便愕然地站起身。
那是……沈珈述!
不僅僅是沈珈述,還有之前在A班教室見過的渠令學姐。
渠令今天穿了一身紅色波點裙,娃娃領,裙長到大腿下一個指節,中間收起細細的腰線,愈發顯得她前凸後翹,身材極好。
這會兒,沈珈述的手臂就搭在渠令的纖腰上,半攬着她往前走。
他們都沒有發現便利店裡灼灼的視線。
最後經過鐘聽面前時,兩人旁若無人地交換了一個親吻。
雖隻是一觸即離,到底還是引起了後面幾個人的起哄。
即使隔着玻璃,鐘聽仿佛也能聽到那些調侃笑鬧的聲音。
她的聽力,為什麼沒能在這個時候失靈呢?
……
大約二十分鐘後,白珠秀終于結完賬,拿着袋子來找鐘聽。
“聽聽?”
察覺到鐘聽愣神,白珠秀輕輕拍了一下她的後背,“怎麼在這裡發呆呢?不是和你說過,在外面要小心,自己的東西都要看看好……”
眼見着白珠秀就要開始念叨,鐘聽連忙抹了下臉,開始給她打手語。
[我知道啦,剛剛在想選科的事情。]
白珠秀看得懂一點手語,得知她在想學習的事才罷休。
“那也不能在外面走神啊。下次注意,知道嗎?”
鐘聽還是點頭。
白珠秀:“回家了。”
她率先往外走去。
鐘聽站在後面,忍不住又伸手抹了一下臉。
幸好。
幸好白珠秀沒有看穿這拙劣的演技。
要不然,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呢。
鐘聽先是慶幸,但在想到剛剛看到的那一幕,心情還是不可抑制地低落下去。
此刻,她就像是站在一個密閉的玻璃瓶内。
無論瓶外的蝴蝶和森林發生了什麼,她都無權插手,也無法插手。
玻璃瓶被打破,或許她就會死掉。
隻有旁觀者,才是适合她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