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穿透宣紙窗,冷冷灑在卧房。
徑直的拔步床上,棉被鼓起一團。桑淨安靜裹在裡面瑟瑟發抖,烏亮的眼睛裡充溢淚水,一聲不敢吭。
腦子裡倒是另一番熱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啊嗚嗚嗚——】
系統無奈叫停:[桑淨你冷靜一點。]
【有有有鬼嗚哇啦%#@&%鬼鬼啊嗚鬼阿巴阿巴*/@#%……】桑淨本人的腦袋裡也已經不清楚了。
一聲還我命來,似乎比當初狐妖給他帶來的沖擊力還大許多倍。
自那混亂言語間,系統勉強理解了他的意思——被鬼吓壞了。于是告知:[無鬼。]
【鬼鬼鬼……】
系統耐心解釋:[人生而有靈,死而成煞。煞隻是一股氣,世上不存在鬼。]
【鬼鬼鬼嗚嗚……】
系統:[沒有。]
【嗚鬼。】
系統……系統無言以對,轉而嘗試讓他深呼吸,發出聲音呼喚王瑤,仍以失敗告終。
桑淨此刻隻會按死被角,安靜地流眼淚,然後用吓壞掉了的腦袋重複啊啊啊和鬼鬼鬼,中間再間插着一些嗚咽。
眼見着他的情緒愈發激動,呼吸急促,似乎下一口氣就要上不來了,系統忽然沉默下來。
片刻後,桑淨還在無腦阿巴阿巴,忽然感覺自己被人隔着被子抱住,腦袋裡的尖叫聲一頓。
接着以更加慘烈的尖叫聲爆發。
【啊!!!】
“是我。”
誰,是誰,是誰都不好使!
桑淨不聽不聽,伸展四肢,努力壓死棉被堡壘的邊邊,以免被敵鬼突破防線。
隔着棉被,冷清的嗓音再次傳進他耳朵:“聽不出來麼?我是系統。”
被子裡的身體一頓,呆滞片刻後,青年悶聲試探:“統?”
“嗯。”
幾乎是聲音落下的那一刻,床上裹成大白蟲的被子頂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撞進那懷抱中。
系統被撞倒在後牆,懷裡的被褥似乎還嫌不夠,仍在努力往裡面蛄蛹。
他無奈隔着被子,拍了下人的後腰:“别拱了,已經貼得夠緊了。”
在來幾下就要鑽進五髒六腑裡了。
找到依靠,桑淨勉強回魂。
他停止豬拱,頭頂被子老實趴在統懷裡,生怕被丢出去。
“冷靜了嗎?”
桑淨捏着衣角嗚咽:“還不太行。”
話倒是能說利索了。系統被迫抱着大白蟲,溫聲提醒:“外面有人惡作劇,喊一聲王瑤,他會幫你抓。”
“不不不不不。”
桑淨瘋狂搖頭,話又開始卡殼般重複,在失智邊緣試探。
系統:“不敢喊?”
桑淨抽噎一聲:“有鬼。”
系統歎了口氣,耐心重複方才的解釋,告知他一個事實:“世上不存在鬼,那隻是人類幻想之物。”
桑淨對自己的觀點卻很堅持。
“世界上有鬼,我遇見過,很多次!”
談及此事,桑淨恐懼地抖了抖,抓住系統的衣擺,又往人身上努力蛄蛹幾下方才安心。
他沉重地回憶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往。
大約四年前,桑淨剛升高中,離開孤兒院進入一所寄宿學校。
搬進去的第一晚,缺德室友稱為提高宿舍親密度,出資泡面加腸,大家比賽講鬼故事,誰赢誰吃。
桑淨興緻勃勃答應了。
陰森森的舊宿舍,冷幽幽的氣氛燭光,壓箱底的恐怖故事。最終,他拿下了加腸泡面,在大家眼饞的視線中飽餐一頓。
自那一晚起,身邊卻開始發生怪事。
起初隻是些不易察覺的小事。比如前一晚充滿電的手機莫名其妙沒電了,流量用得極快,抽屜裡經常有來自圖書館的書,他卻從來沒去借過……
之後逐漸開始變得可怕。
他吃薯片的時候,有人在耳邊問此為何物,回頭卻空無一人。
他上考語文為文言文撓頭的時候,耳邊亦有感慨,罵他笨蛋。
他看沙雕段子哈哈大笑的時候,那聲音發出不解的呵聲,搞得他差點被口水嗆死。
最最恐怖的是大學的某天,他下鋪的二兒子一大早來關心他怎麼這麼卷,半夜兩點起來看知網……
桑淨也曾懷疑是不是在這畸形與缺愛的社會背景下,自己終于還是變态了,前往醫院尋求幫助。
檢查結果單顯示正常。
醫生甚至感慨:“好久沒見過測試得分這麼健康的人啦!”
桑淨:“可我半夜……”
“夢遊建議前往睡眠中心。”
桑淨:“那我聽見……”
“小夥砸,太封建迷信,信念是會欺騙感官的呀。”
桑淨……更崩潰了。
現在是科學把他往封建迷信上逼呀!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他穿來前的三個月。
“整整三年半呐,它的存在豈是你一句沒有就能抹去的!”桑淨趴在人懷裡,字字泣血,哭得直抽抽。
系統可疑地沉默了。
桑淨吸吸鼻子,伸出指尖戳戳人的肚皮,小心翼翼道:“怎麼不說話,你這樣我有點害怕的。”
系統輕咳一聲,隔着棉被拍拍他腦袋:“喊王瑤。”
桑淨心中忐忑:“我吼一嗓子,是他先到,還是鬼先到?”
“他先到。”
“你發誓。”
“我發誓,王瑤先到,幫你抓鬼。”
桑淨抽噎一下,鼓起這輩子最大的勇氣掀被子,掀到半路被人一巴掌按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