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沉了下來,不見雨雪,寒風刺骨。隻見飛過幾隻南下的鴉雀,倒顯幾分沉寂。
幾片搖搖欲墜的梧桐葉在風中搖曳,隻聽得滑落地面時微不可聞的聲響。
“勞煩沈姑娘走一趟。”
床簾懸遮,榻上之人披發素顔,香腮似雪,正用一塊繡了銀線的帕子掩着口鼻咳嗽了幾聲,如弱柳扶風。
沈荠行了禮,道:“王妃說的哪裡話?您隻管吩咐就是,是民女的福氣。”
蘇芷雲吃力地擡起眼皮,瞥了眼站在面前的女子,看着年歲不大,倒是聰慧可人,算不上傾國傾城的美,但薄唇翹鼻,一雙丹鳳眼生的極好,别有風情,像是亭亭淨植的一株荷。
“上回你送的那批料子質地極好,色澤也不錯……隻是如今不大合時宜。”
如今京城興起了藍染之風,達官顯貴們以穿藍為尊,其中藍染織造最好的當屬連雲坊。
上月中旬攝政王府确是點名讓沈荠送了回雲秀紋藍染料子,光定金就有萬金之數。
沈荠疑惑道,“料子都是南方新進的,用的都是極好的蠶絲,質地輕柔,輕薄又暖和,再合這時節不過了。”
蘇芷雲搖頭,病容憔悴,瘦削的臉一如嬌豔的花敗了水分。
“眼下不需要裁剪年節穿的新衣,倒是需要一件素白缟服了。”
沈荠一聽這話,勸慰道,“哎呦,瞧瞧您說的喪氣話,您有福氣,定長命百歲。”
汴京城内,誰人不知這蘇芷雲不受寵,若不是家世好些,族裡出了個宮裡的娘娘,為着給皇帝沖喜才硬塞給攝政王的。
沈荠歎氣,上個月見她還是暮秋,那時她還能臨窗繡花,現在落得這般境地,令人不免唏噓。
但是這主子們的恩怨糾葛,也容不得她一個平民來置喙。
“還是備着吧,你的手藝好,想必不會讓人失望。”
沈荠表面應了下來,雖是個晦氣差事,但對方出手闊綽,于是拈了些好聽話來撫慰蘇芷雲,逗得她連連發笑,又得了些賞錢。
炭火燃的旺,火星子畢剝作響,烘的人暖洋洋的。
沈荠又問了些樣衣的尺寸細節,細細的記了下來,才向蘇芷雲道别。
她掀開厚重的棉布門簾,淩厲的風似刀子似的撲面而來。不由得瑟縮了一下,裹緊了浮碧色夾絨鬥篷。
“姑娘留步。”
她停住腳步,身後跟來了個老嬷嬷。
那婆子一臉笑紋,如一朵癟了的月季花,眼皮子一擡。
沈荠擡手攙了她一把,“方才就想去拜見劉嬷嬷的,可巧在這碰到您。這筆買賣少不得您的引薦,可真是大善人!”
言罷,從月白色寬袖中掏出一枚銀簪,遞與劉嬷嬷手中,本是不值錢的物件,但那婆子見她通透,也就順勢收下了。
“哪裡還得姑娘破費?這汴京城除了您有一身好本事,哪裡還尋得那麼好的料子?”
那婆子拉着沈荠的手,又是斜了眼庭院中的景況,眼中閃過精明的光。
沈荠一看就知劉嬷嬷是有話要說,便把她往樹影處帶了一帶。
“我聽說連雲坊裡新制了批料子,若是穿在身上站在光下,猶如天仙哩!”
沈荠一聽便懂了幾分,隻得面露難色,“您沉穩闊氣,新來的料子反而顯不出您的大方。我那裡倒是有适合您的料子,準保顯得您比這當家主母看着還氣派。”
新料子制法繁複,來之不易,她還不想輕易交與一個婆子手裡。
劉嬷嬷也沒堅持,想着這沈荠也不是好拿捏的,也就乖乖順坡下驢。
“那太麻煩姑娘了,姑娘托我打聽的事,還有兩日就舉辦,您可盡心準備了。”
沈荠忙不疊道謝,“若是能攀上王府,我倒要天天上高香了。”
那婆子看着天陰沉的愈發厲害,想着耽誤時辰怕是落人話柄又擠出笑,“瞅着就要變天了,沈姑娘可早些回去。”
沈荠沒敢耽擱,來時獨自一人,走時也是從偏門離開的。因此也就錯過了攝政王府正門外停着的幾匹馬車。
來人三三兩兩,門口小厮也是打起精神,忙着招呼,“大人,您裡邊請。”
皇宮出了大亂子,老皇帝病重彌留之際,在夜裡子時傳诏太子,太子卻遲遲未到。待攝政王和史官趕到時,老皇帝竟已經薨逝。
尋遍整個皇宮,找不見皇太子身影,連同象征皇室地位的傳世玉珏一并沒了蹤影。
玉珏不存,社稷不穩。
待宮人們把整個皇宮掘地三尺,夜裡寅時,太子所居承明殿燃起熊熊大火,火光沖天,竟是燃了整整一夜,化為灰燼。
本就已近年關,宮内主子接連隕落,倒叫宮外的人也一時人心惶惶起來。
“王爺,您得趕緊拿個主意才是。”
内廳裡,身着棗紅銀紋官袍的中年人踱着步子,他看了眼坐在上座的葉亭貞,那人撫了撫寬大的袖袍,不疾不徐的品了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