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息還未喘勻,她突然直直的盯着床榻上的帳頂,又慌忙閉上雙眼,屋内寂靜如斯,顯得她心跳如鼓,一聲又一聲,像是随便可被人發現。
方才她分明看到了一雙眼睛!
那雙眼在暗夜裡閃着兩點光,如光撒至湖面般波光粼粼。
沈荠不敢動,她試圖調整呼吸,使自己平靜下來。
她沒少看話本子,這黑衣人一般圖财或者又是圖……色?她不認為自己是沉魚落雁之流,但萬一小賊眼光不好真的看中她……
她為人謙和,也不曾與人紅臉,不至于要被滅口,難道是仇家派來的?
黑衣人應該輕功了得,藏至梁上,怪不得剛進屋沒有看到動靜,想必隐在暗處,伺機而動。
沈荠想翻個身,裝作睡熟的模樣,但又不敢動作。這人費盡心機潛入連雲坊,若真是圖财,反倒好辦,将枕下幾張銀票子給他也未嘗不可。
屋内落針可聞,月光透進來,晃白如晝。
耳邊忽而有聲微動,掠過一陣穿堂風,那人似是體力不支,悶哼一聲,竟是徑直從梁上滑落,用右膝點地,才堪堪穩住身形。
沈荠怔住,睜開眼,這人一襲黑衣,頭上一頂帷帽,遮住大半張臉,唯有一雙眼正盯着她,辯不清情緒,似乎在遲疑着。
那雙眼,那雙眼……
波光潋滟,萬物逢春。她可以肯定,如果她敢大聲呼救,他會毫不猶豫的殺了她!
“我會幫你。”
思及此,她趕忙吐出這四個字。
她小心翼翼起身,披上外衣。那人呼吸較常人略沉重了些,她可以斷定此人受了不小的傷。
若是不處理,定會失血過多。那人看着阿荠動作,修長手指按住腹部,沒有吭聲。
他方才打量了一下這間屋子,空間不大,不過是一桌兩椅。陳設簡陋,偏僻,陰冷。
思緒未定,視線又轉而面向眼前的女子,長相清秀,稱不上絕色。
雖是在暗夜,夜風細細冬日寒,那人又映上了月光,整個人徐徐如清風。
又聽得這一句,“不要怕,我可以幫你。”
心裡仿佛有什麼要沖出來。
他往後退了兩步,與她保持些距離。
沈荠瞥了眼他的腹部,衣裳劃了一道口子,正有液體滲出,黏膩冰冷。
還是沒有開口,兩人仿佛對峙着,有一股暗流在湧動。
“有藥麼?”
那人歎口氣,像是宣告了自己的失敗。在光影陸離中,語氣平淡。
“我……中了劍傷,你可有藥止血?”
聲音是沈荠沒有聽過的溫潤,卻也帶了寒意涔涔。
雖然孤身孑然,她到底是個深閨女子,從未單獨與男子共處一室,莫名心中湧起懼怕。
不過,她判斷出這人并不想傷她。
也許是跟她有着相同際遇,動了一點恻隐之心,大約是某種動容,她想幫他。
掌了燈,又恐外人窺探了那點燈光,又撚滅了一棵燈草,屋内被淡淡的光籠罩,溢出幾分不可多得的暖意。
沈荠從箱匣中取出一瓶金創藥,走到仍半跪在地上的那人面前。
那人站起身,身形踉跄,卻婉拒沈荠的攙扶。
“姑娘,這于禮不合。”
她最看不得人猶豫的模樣,拉着他坐在圓木凳子上,看着被帷帽遮住的臉,忍不住疑惑道:
“現在整個汴京城戒備森嚴,你怎的搞這幅模樣?”
那人身量高,如松如翠,坐在凳上略顯滑稽。他吃力的撕開衣裳那道口子,好将血肉模糊的傷口露出來,猙獰萬分。
又接過藥瓶,正欲往上傾倒,沈荠制止他。
“公子這樣不成,傷口未經消毒,若是感染可怎麼是好?還不知公子是何來曆?”
心裡燃起一點隐秘的希望,就是瀕臨死亡的人緊緊抓住救命稻草,仍舊不死心。
“在下景安,蜀中人士,此次是為赴京趕考,好求得金榜題名。”
聲音很沉,似是一個大浪隐沒了她半點希望。
沈荠輕輕搖頭,顯然是不信這般說辭。看着他頭也不擡,繼續上藥,寬大的袖口露出手腕有一道猙獰的燒傷,粉末覆在傷口上,身子不由得細細發抖。
“公子被人劫了盤纏,然後夜襲不成,被人當成刺客尋了仇?”
沈荠話本子看得多,也知道這景安定是在瞞她,不過她沒有什麼想探人私密的興緻,人在世上,都守着點秘密。
有人為财,有人謀愛,隻有她,是為了恨。
景安眼皮稍擡,恰如桃花翻飛,孤傲遺世。
“是在下叨擾了姑娘安甯,不消一盞茶,在下即刻啟程。”
話音剛落,沈荠瞥了他一眼,又想到什麼,計上心頭,唇角噙了幾分笑意。
“不知公子初來汴京可有落腳之處?若是還沒尋到合适住所,我這連雲坊如何?”
景安看着眼前笑得嬌俏的姑娘,沒什麼情緒,“不知姑娘何意?”
窗未關嚴,又是一陣穿堂風,帶着寒意料峭,吹開了景安的帷帽。
和着夜色,一張全然陌生的臉帶着幾分淡漠皎潔将沈荠莫名的希冀燃的一點不剩。
他不是……太子。
“公子求金榜題名,我求日進鬥金。恰巧坊中少一夥計,若不嫌寒舍簡陋,公子也可有個栖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