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荠正把一塊白胚布從染缸裡取出,藍色暈染的恰到好處,她抖了幾抖又往竹架上搭去。
春光正正好映在她半邊側臉上,明媚可人。景安輕聲“嗯”了一聲,将沾了灰塵的布袋放至廚房門口,又撩簾轉回西廂房了。
待沈荠将布料都一一搭好,日頭漸下。她見景安一下午都沒出過房門,又想着與他商量流民一事,就敲了敲他那剛上了紅漆的木門。
進門就見景安站在桌前對着攤開來的宣紙,細細臨摹着那本《經史子集賦》,連沈荠什麼時候站在他身後都不知道。
“你今天有點奇怪。”
景安淡淡道,似乎對這定義不置可否,“掌櫃怎麼看出來的?”
沈荠瞥一眼他房内陳設,如他這人簡單無趣,直接進入正題。
“我明日要去見吳晴清,就是秦守正的續弦,打探如今什麼形勢。”
秦守正官位不高,景安也隻見過寥寥數面,知道這人與舅舅謝君堂走的近,也是個明哲保身之人。
“對了,不知道這流民之事你可聽說?”
景安執筆的手一頓,一滴墨汁順着毛筆末端滴落暈在紙上,成了一點敗筆。
“自古以來,流民問題被看作洪水猛獸。尤其是災荒頻發,流民都湧入汴京,的确讓人頭疼。”
沈荠颔首,景安随手将那張宣紙團起扔到了桌下的竹匣子裡,又俯身繼續臨摹。
她看到景安胳膊微不可見地抖了一下,以前學藝時被掌櫃要求在燭火下穿繡花針眼神可比這費神,這點細微變化逃不開她的眼睛。
“等等,你受傷了?”
景安停下筆,一把扯過袖口,“滑了一跤,無大礙。”
沈荠知道他性子犟,也不勸他,反正疼的是他,不是她。
“那流民……”
景安忽地轉頭看向沈荠,“流民這事,咱們碰不得。”
安置流民自古以來就是難題,流離失所伴随着治安和管理都是各位帝王的心病。如果是景安,他會就地安置流民,廣設義棚,實行的是仁政。
葉亭貞不是仁君,所施的不是仁政,不會為卑賤之軀勞神。
他面對流民會做什麼呢?
是遣返,是鎮壓,流民重返原籍就隻能活活等死。
開始聽得這消息,景安也覺得是個千載難逢好時機,可他猜錯了。他和衆人自可以獻計,讓葉亭貞收納流民。可這辦法葉亭貞不會接納,相反還會讓景安失了在他心中印象,得不償失。
若是向葉亭貞直言遣返流民,即使得了葉亭貞歡心,也是踩着流民累累白骨上位,他不願、也不能背棄自己初衷。
“景安,我們碰不得,自是有可碰得之人。”
景安看着她,她的話自然說在了他的心坎裡。窗外清風作陪,幾縷墨香相襯,眼神又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是。”
沈荠掠過他的眼神,又看向那本《經史子集賦》,“做不成佛,自然也不能做誅人的魔。”
夜涼如水,景安側躺在榻上翻來覆去疼的倒吸涼氣,晚膳時他怕被發現胡亂擦了藥,想着抗過去就是,但夜裡人向來清醒,這痛楚也嘶嘶一齊冒出來了。
這頓打不出意外應該是葉亭貞給他的試探,也是提醒。
一開始景安還真拿不準葉亭貞對他的态度,但聽聞戶部查他的戶籍,此事或許可成,不過還得另尋良機。
天總會予人一線生機,沈荠踏着晨陽掐着時間趕在吳晴清用完早膳後去了秦府,卻正巧趕上她帶着侍女要出門去。
“沈姑娘,可真是好久不見。”
吳晴清見到沈荠很是高興,撩開馬車門簾,露出一張妝容得當的臉來。
沈荠不料今日如此不巧,正要寒暄幾句等改日再來拜訪。誰知吳晴清一拉了她的手,讓沈荠也上馬車來。
“秦夫人,這可使不得。”
吳晴清淡淡一笑,“正巧我今日要去錦繡記挑選幾件衣裳,還請沈姑娘給我掌掌眼呢!”
沈荠推脫不得,一聽是錦繡記心中莫名犯怵。但想起還欠謝臨棠一個面子和今日此行目的,心裡即使再有個疙瘩,面上也是一笑,“夫人真是擡舉民女,偌大秦府莫說是一個掌櫃,連宮裡的姑姑也請得的。”
這話把吳晴清逗得掩唇一笑,沈荠上了馬車,坐在她對面。
沈荠看着車内的裝潢的确是比上回劉夫人派的馬車要精緻,又摸不清吳晴清的脾性,一時也拘謹不少,隻揀好聽話哄她。
“秦夫人今日眼妝很是特别,托夫人的福,民女才能得此一見。”
隻見她眼角處點了顆紅痣,隻覺清冷妩媚。
吳晴清卻又笑道,“難怪沈姑娘不知道,這妝是當今容德太後新創,真是雪色一芙蓉,獨在清渠淚。”
而這枚紅痣,不知為何人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