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朦,将黑未黑,帶了初晨淡淡霧氣,景安估摸着時辰差不多便起身熬了粥,在竈間熱了番飯菜,隻等着沈荠起早來吃正适宜。
自己用完早膳就先往城郊去了。既然是給葉亭貞做差事,就須得謹慎,因此早早就到了昨日謄錄之處,此時除了微弱天光,就隻剩人的鼾聲和呼嘯寒風。
他瞅着地上散亂着寥寥稻草,棚舍還未建好,流民們正三倆造了簡易的窩榻,擠壓一處,好歹有個熱乎氣。
此時做活的匠人來的七七八八,還未到做工時辰,即使有人早來也是捧着茶盞坐在一處侃侃而談。
景安見狀隻是随意尋了把木椅坐在他們身旁,看似神遊天外,實際将這些家常話也聽了一耳朵。
“你說今年怪不怪?這天竟比往年這時候還暖和,也不知是不是好兆頭?”
正說着,又被人拉住胳膊使了個眼色,那人閉口噤言。
景安緊了緊衣袍,隻覺一股春寒順着衣縫裡鑽進骨子裡去了。天色漸明,将這土地景象也看的囫囵。
地上擺放着一根根巨大杉木,是用來做房梁的,因着經費有限,流民數量多,但又不能過于敷衍打了朝廷的臉,隻得采用杉木這種結實木料,配着防水氈布和茅草搭成簡易棚舍。
景安博學,略知曉些構建機關之術,他回望過去,這次匠人皆是工部從民間擢選能工巧匠,又是嘴嚴的,因此不禁問道:
“工部如今是哪位大人管事?”
匠人們被唬一跳,這才驚覺旁邊還有人在此,想着昨日王爺遣他謄錄,有兩分臉熟,因此也樂意回答。
“現下掌事的是鄭相之子鄭遼平鄭大人,此次也是他管木料之事。”
景安颔首,将此事擱置心中暫且不提。
攝政王府這廂氣氛低沉,惹的碎雲亂揉,花枝微顫,鬧的方寸大亂。
此刻王府上下皆戰戰兢兢,蘇芷雲早早就帶着葉亭菡回側院收拾暫避,正廳隻留下葉亭貞與跪着的葉宵。
葉宵私自将葉亭菡接回府已經犯了葉亭貞忌諱,更何況葉亭菡如今癡傻模樣更甚,已經認不得人,這讓他惱火,恨不得屠了整個莊子。
葉宵知道葉亭貞如此大動肝火不是因為他違抗命令将葉亭菡帶回來,而是這般大張旗鼓告知天下人他葉亭貞之妹天生癡傻!
對于不容許有任何污點的葉亭貞來說,這比淩遲還令他痛苦。
“此次回來,可有旁人看見?”
葉宵垂眸搖頭,“屬下抄小道天不亮就趕到王府,無旁人看到。實在是那些刁奴陽奉陰違,屬下才……”
葉亭貞端坐在椅上,面沉如水,打斷了他,“這說的什麼話?生她之時母親難産香消玉殒,連她也帶了不足之症,養在王府不是讓外面的人時時刻刻戳本王的脊梁骨?看來這不是長久之計。”
葉宵隐在袖中的手指緊緊攥住,整個人細碎的顫抖着,但有隐而不發,低聲詢問道,“不知王爺要将小姐送往哪裡?”
葉亭貞聞這卑賤影衛所出的僭越之語,并無愠怒之意,相反笑了笑。
“葉宵,你可聽過奇貨可居四個字?”
他臉色頓時煞白,一口氣憋在心裡漚不出,但又無計可施,不甘地垂眸望着地——這就是上位者的權謀之術。
主仆二人正說着,門外侍衛就被遣來禀報,“王爺,鄭大人來了。”
葉亭貞擺擺手屏退了葉宵,瞥見來人逆光而行,隻見鄭宣緻一身尋常绯色官服後頭還跟着同樣官袍的鄭遼平,難免詫異。他還是頭一回近瞧這人,身量不高,相貌平平,眼睛眉梢中有幾分谄媚,怕是個庸才。
他也微微颔首,忍下昨夜翻湧上來的肝火,抿了口茶。
“不知鄭相與貴公子光臨可有要事?”
鄭宣緻一聽葉亭貞所用“貴公子”一詞而不是用所居官職來稱呼鄭遼平就知今日所言之事怕是懸,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又隻能斟酌着用詞。
“近來春意盎然,王爺又被流民之亂惹的心煩,老夫此次前來是給王爺解悶的。”
此話說來新奇,葉亭貞起了幾分向往,“哦?鄭相可有什麼好主意?”
鄭宣緻見他并無厭煩,笑的一字須顫了顫,肥手摩挲着木椅光滑的扶手。
“春闱将至,王爺倒不如舉辦春宴,邀得才子佳人赴宴,詠得詩詞歌賦,奏得琴埙蕭瑟……”
“更稀奇的還在後頭呢!待字閨中的女子着頭紗敷面,往繡樓上扔花球,投得哪個男子便湊成一對,豈不更好?”
那鄭遼平一聽此玩心大起,不顧場合便打斷鄭宣緻所言,一番不着調的話讓鄭宣緻聽的汗顔,膽戰心驚。
“住口!王爺面前怎可言行無狀?”
鄭宣緻喝聲,佯裝斥責兒子。葉亭貞看他倆一唱一和,心思百轉千回。
葉亭菡已到桃李年華,尚且待字閨中,不若趁着春宴為她尋得好親事,也可将這人早早打發出王府,眼不見心不煩。
可偌大汴京,有情郎怕是不易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