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山玉張了張口,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的确忘了扶澤。
對他來說,眼前的青年無比陌生。
不僅是眼前之人,就記憶裡那個小小的影子,也快消散殆盡。
一時屋子裡無人出聲,隻能聽見窗外一兩聲鳥鳴。
許久,6325輕咳兩聲。
扶山玉扭頭看他,眼裡是叫人心疼的迷茫無措。
他幾乎是求救般看着6325。
“阿澤,他也不想的。”
6325替他解釋。
扶山玉沒有回答,此刻他的注意力全在扶澤身上。
他伸出手摸了摸扶澤冰涼的額頭,輕聲問他:“痛不痛?”
扶澤搖頭。
扶山玉抿唇,又摸了摸扶澤脖子上的繃帶。
他不會說安慰人的話,隻好不鹹不淡地說:“不痛就好。”
“小叔……”扶澤抓緊了被子,他望着扶山玉,目光複雜極了,他張了張口,最終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扶澤不聰明,也不知道曉綁架自己那些人的目的,但是知道自己大概又連累小叔了。
扶山玉知曉扶澤想問什麼,便說:“沒事,都有小叔呢。”
扶澤點點頭。
他明白的,在這個世界上,隻有小叔會真的關心他。
母親死後,他就隻剩小叔了。
他會忘了自己,但不會忘了保護自己。
“餓不餓,要不要吃東西?”扶山玉拍了拍他的背脊。
扶澤乖巧地應着。
“2325,去。”
“小叔……”一旁的扶絮又是吃醋又是難受,忍不住喊了他一聲,眼睛望着扶山玉。
“怎麼了?”扶山玉語氣裡隐隐有些不耐煩。
那點隐隐的不耐也是盡入扶絮眼底:“沒、沒什麼……”
他縮回了腦袋,不敢再吱聲。
扶山玉沒理會他,扶澤卻是對他來了點興趣,他瞧着扶絮頭頂的發旋,忽地笑了:“扶絮?”
“嗯,哥哥?”他擡頭看着扶澤。
6325許是覺得有些悶,他走到窗戶邊打開窗子,迎着冷冽寒風,舒服的歎息一聲。
窗子敞開,陽光照射進來,刺得扶山玉眯了眯眼睛。
“6325,我們還有事要做。林驚墨呢?”
“2325說他去買東西了,咱們不是得在這邊住了麼。”
他微微颔首,片刻後說:“我們先去爛尾樓看看還有什麼沒,2325留在這裡照顧阿澤就行。”
“好嘞!”6325高興地應道。
扶山玉帶着6325離開了房間。
他剛走,房間便陷入了沉寂。
扶絮睜大眼睛,看着扶澤,像是要把他身上盯出一個洞來。
扶澤被他盯得有些不舒服:“你這樣看着我做什麼。”
“我想知道,哥哥是什麼樣的人。”扶絮本來不覺得有什麼,被他一提才害起羞來,趕忙低頭小聲嗫嚅,“我很感謝哥哥。”
他的确該感謝扶澤,若不是扶澤給尚在襁褓時的他找到一家人,還長期打錢給他們,扶絮就算不死也會活的艱難。
扶澤輕笑一聲。他隻是脖子上的傷口比較嚴重,并不影響行動。
他掀開被子下來,扶絮趕緊上去扶他。
“你十二歲了對不對?”他帶着扶絮往桌子邊走。
“嗯。”扶絮點頭。
扶澤思考片刻:“那你該讀四年書了吧?”他繼續猜測,“你讀的應該是普通學校,學校好玩麼?”
扶絮卻沉默了,低頭為他腿上蓋毛毯。沉默了很久,久到扶澤察覺到了不對勁。
“怎麼了?”他皺了皺眉,莫非……
“其實也沒什麼。”扶絮仰臉沖他咧開一個燦爛的笑,“我有偷偷跑去學校聽課,會一點字。”
初春時的風有些幹燥,吹得臉上有些微微的刺痛感,扶絮便趕緊去關上窗戶。
扶澤瞧着他奔跑的背影,不知是想起了什麼,唇角勾起一絲笑意。
身為尤卡薩斯人的後裔,扶絮固然可憐。隻是也正是因為他身上流淌着在那些“上流精英人士”眼裡低賤的血液,才能免去被強行加工成另外一個模樣。
才能成為扶澤羨慕的模樣。
他可以長成自己希望的模樣,而不是誰希望的模樣。
那多好啊!
“你會寫自己的名字麼?”
扶澤看見他的動作明顯一頓。
扶絮知道,在扶山覺眼裡自己是很不光彩的存在。
他的名字,“絮”輕賤多餘。
是扶山覺提醒自己、告訴别人,他有多不喜歡自己這個兒子。
他向來是明白的,但明白不等于接受。
和扶山覺不喜歡自己一樣,他也不喜歡扶山覺。
整個扶家,他隻不喜歡扶山覺。
“我會。”
扶絮轉身走到書桌邊,就要拿起筆寫給扶澤看。
扶澤拿起筆筒裡的鋼筆,遞給扶絮,而後靜靜的注視着他。見他一筆一劃、端端正正地在紙上寫下“絮”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