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打仗打瘋了,”我将拇指上蹭到的一點醬汁吮幹淨,“我有什麼用?”
“你要小心,實在不行就先離開這裡吧。”魯諾道。
我端着盤子離開,魯諾又舀起一大勺熏魚,扣在我身後那個人的盤子上。
晚飯後,我在礦場灰塵飛揚的路上看到許多突然冒出來的警衛。他們穿着全套的碳纖維防護服,手裡拿着的是貨真價實的沖鋒槍,他們的嘴唇抿成嚴厲的一條直線,腰背挺得筆直。這些可不是鬧着玩的警衛,這些是拉斐爾家族的私兵。
我拖着疲憊不堪的身軀從礦場往回走,我心裡那根名為警惕的弦繃緊了,我開始慎重地考量魯諾剛剛提出的建議。實在不行就先離開這裡。
我沿着七号通道往下走,去找老戴維借水卡。
那道布滿凹痕的門打開,老戴維探出頭來。他看見是我,臉上的神色瞬間就變了。他一把将我拉到房間裡。“你怎麼還沒走?”老戴維問我。
我愣了一下,但是馬上便恢複鎮定。“我為什麼要走?”
老戴維看着我,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現在整個希爾礦場都戒嚴了,明天早上八點鐘,拉斐爾家族的人就要到了!”
“他們是要來加裝新設備,提升礦産量的,”我看着老戴維,我感到疲憊,以及一種難言的煩躁,“你們為什麼總覺得他們是沖着我來的?”我是在近些時日才開始思考,我究竟為什麼如此耽溺于過去。可能因為我身邊總是圍繞着曾經的舊人。我并不是說舊人不好,但是舊人圍繞在一起,大家難免會深深地陷進回憶裡。所有人共同織成一張網,最後都被這張網糾纏住,誰也出不去。“我從三年前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沒有任何價值了。”我說道。或許我真的曾經有機會成為帝國最鋒利的尖刀,但是我這輩子卻注定隻會成為殿下的尖刀。
老戴維沉默,他從兜裡把水卡摸出來,遞給我。“像我,像魯諾,我們的年紀都大了,我們的大半生都用于追随殿下,我們已經沒什麼未來了,所以我們把大把的時間都用來回憶。可是你不一樣。”我接過水卡,微微低頭看着老戴維。他曾經也是一個高大強壯的漢子,可是現如今,在時光的蹉跎下也已微微佝偻了脊背。“你還年輕,你還有未來。别像我們一樣,别把自己困在原地。”
我拇指輕輕摩挲老戴維的水卡,“賽琳娜在奎明還好嗎?”賽琳娜是老戴維的女兒,她現在在奎明的一個農業星球上生活着。之前我幫老戴維的那個忙,就是把他的女兒從第三星區送到第六星區的奎明。那裡的資源相對匮乏,但是生活卻也安穩甯靜,不像在第三星區有這麼多的紛争。
“賽琳娜啊......”老戴維輕輕歎一聲,他一雙粗糙的大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面上露出一個慈愛的微笑,“一周前她來了信給我,她懷孕已經三個月了,喬把她和她肚子裡的孩子都照顧的很好。”
“戴維,”我伸手拍一拍他的肩膀,“你雖然已經不再年輕了,但是你也有未來。賽琳娜就是你的未來,她肚子裡的孩子也是你的未來。”
老戴維看着我,他面上的笑容漸漸淡退了。
“我這次來希爾礦場,”我斟酌着自己的言辭,“其實是希望把你們都帶走的。”
老戴維,魯諾,還有其他的很多人,他們的歲數都已經不小了,為着對殿下的忠誠與懷念,隐姓埋名在這方土地上,日日與火爐煙塵為伴。但是他們也不該把自己困在原地。
“這半年我已經把整個希爾礦場的情況都摸清楚了,第三軍團和第十七軍團剩下的老兵一共有261人,一艘星際貨船就能把我們全部帶走。”我看着老戴維,我的眼睛此時此刻一定放射着溫柔而向往的光。“我們可以去奎明,或者奎明周邊的星球,在農莊裡安頓下來,大家種種地,養養牛羊,慢慢看着兒女和孫輩們長大。”他們為了殿下與我們曾經共同的信仰,已經鞠躬盡瘁了大半輩子,現在該是時候讓他們歇一歇,找個地方安度晚年了。
比起谶言中的“尖刀”,我更願意成為他們的盾,盡我所能,給予他們應有的支持與佑護。
老戴維沉默,我看出他的糾結。“我已經和都柏說好了,他兩天之後搭貨船來希爾礦場卸貨,卸完貨之後,我們去三号碼頭和他彙合,他會帶我們直接去第六星區。”老戴維的眼光閃爍,他被我說動了。
“兩天之後!”我再次拍一拍老戴維的肩膀。“水卡我等會兒用完了還你。”
我走到浴室,浴室的大門前放了一塊攔路牌,我站在攔路牌後向裡面張望,我看到拉斐爾家族的警衛。他們手裡拿着金屬探測器,仔細地掃過潮濕浴室裡的每一個犄角旮旯。
“他們這是在幹什麼?”一個聲音在我肩後面響起,我轉頭,看見龍的臉。
“他們拿在手裡的是金屬探測器。”我向龍解釋。
“淋浴頭那些不全都是金屬嗎?”龍依然不解。
“他們怕會有人在牆縫之類的地方私藏刀具,用以行刺。”
“行刺麼?”龍露出一個饒有興緻的微笑,我再次聯想到荒涼的昂撒裡星系中生存的狼。
浴室裡的警衛将房間角落的每一面蛛網都仔細地探查了一遍,他們魚貫走出來。龍輕輕搡一下我的肩膀,就好像我們之間已經很熟稔了。“走,去洗澡。”他口中的熱氣呵在我耳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