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管辦公室的頂層是四層,曾經我能夠很輕松地掌控這個高度,但是現在我已經是一把老骨頭了。我在空中被流彈打中了小腿,然後狼狽地摔在花壇裡,壓倒了一大片好不容易才長起來的灌木。從小腿傳來鈍痛,是子彈卡在了肌肉裡。我沒有時間做任何的處理,翻個身便站起來跑。
子彈貼着我的腳打過來,我鑽進總管辦公室中的立式排風設備之間,四處躲閃,拼命狂奔。我聽到自己的喘息聲,像一條已經老去的獵犬。我今天可能會死在這裡,死在這個貧瘠的星球上,籍籍無名,無人知曉。但是都柏他們應該能順利抵達奎明,他們會帶着我的未來活下去。我用力擦去快要淌進眼睛裡的汗水,然後在快要跑到風機群盡頭的時候,再一次聽到刺耳的蜂鳴聲警報。
蜂鳴聲警報持續了有三秒鐘的時間,随後響起一陣劇烈的爆炸聲。大地震動,我仰頭看天,瞬間變了臉色。這裡是礦區,一場爆炸可能引起後續連環的爆炸,一粒火星便足以毀掉大半個星球。我的視野被挺立的風機遮住,我隻看見天邊騰起的煙霧。那煙霧從總管辦公室的方向來。我停下腳步,一顆心髒依舊緊繃,直到升騰的煙霧逐漸回落,而喧嚣也重新歸于沉寂。
沒有後續的爆炸發生,而那些原本正追逐我的私兵也并沒有跟上來。是被爆炸轉移了注意力?但是他們的防禦和陣型本不該這麼松懈。他們完全能夠調度一部分人保護現場,然後派遣另一支小隊繼續追捕我。
我正在思索那些私兵的動向,然後我身後便掠過一陣勁風。我猛然回頭,看見一張熟悉的臉。是龍。
“好巧啊!”龍沖我露出一個笑,他将手背到身後,他的手上還有血。他真的太像一匹狼了。強悍,狡黠,優雅,勝券在握。連我這樣一個既久經沙場又見識過花花世界的人也很難不被他迷惑。好在我小腿上的槍傷還在痛,那疼痛提醒着我從一個名為“笑容”的陷阱裡及時抽身而出。
“爆炸是你做的?”我面上的神情很疏離。在守衛森嚴、嚴禁煙火的希爾礦場能夠悄無聲息地策劃一場爆炸,這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事情。魯諾說得對,這是個很危險的家夥。我不該和他走的這麼近,也不該僅僅因為他的笑容便掉以輕心。
“嗯,你給的信息很準确,”龍走到我面前,他蹲下,伸手握住我的右腳踝。
我感到驚詫,在他幹燥溫暖的掌心觸碰到我肌膚的時候,我還感受到電流竄過般的感覺。我試圖往後收腳,但是龍卻握住了我的腳踝,不讓我動彈。
他輕輕“噓”一聲,然後說,“别動。”
他仰頭望我,很認真的神情。我在他的琥珀色眼睛裡看見自己。他現在不那麼像一匹狼了。他現在看起來像是某種忠誠而馴順的家養大型犬。
“好像卡進肌肉裡了,等會兒不要再劇烈跑動,不然傷口會撕裂地更厲害。”他将我的褲管撩上去,湊近,很仔細地檢視。我盡力忽略他在運動後(我現在知道那些追兵是被他解決掉的了)變得溫熱潮濕的鼻息,那溫柔的氣息拂在我的皮膚上,激起一陣輕微的戰栗。
“為什麼要炸掉總管辦公室?”我試圖想點别的問題來轉移注意力。
龍放下我的褲管,為了不觸碰到傷口,他的動作小心翼翼。
“原本隻是想偷點東西走,但是警報突然之間響了,所有的警衛都朝這邊圍過來。我想脫身,總要用些什麼辦法。”
什麼時候埋下的炸藥?又是怎樣控制引爆,恰到好處的範圍,不波及周圍的建築物?又是從哪裡來的炸藥?他偷走的東西又是什麼?無數的問題湧現在我的腦海,但現在卻不是個問問題的好時候。在我電光火石已想過很多的時候,蹲在地上的龍轉了個身,用後背沖着我,“上來。”
我看着他寬厚的肩背,透過上衣能看到底下隆起的肌肉。這還是我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有人提出要背我,而且還隻是一個隻認識幾天的人。我感到有些微的别扭。于是我道,“我還能走。”
“唔,好。”龍站起來。
他比我高出半個頭。我的身高有一米八零,那麼他的身高應當至少有一米九。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在如此生死攸關的時刻想到這個,正如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居然就這麼跟着龍走了。“你的事情做完了嗎?”可能是因為他問了我這個問題。“做完了。”我回答。龍制造的爆炸所引發的混亂補全了我計劃中缺失的時間。“可以問問是什麼事情嗎?”龍問我。
我沉默了一下,然後開口回答,“把一些人從這裡送走。”
龍點頭,了然的神情。他沒問是哪些人,也沒問是将他們送到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