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那間我已無比熟悉的小餐館後門,半人高的鐵皮垃圾桶,滿是油污的臭水溝,三年了,這裡一點都沒變。時間的力量也有限,它們能改變的究竟有什麼呢?我推開門走進去,小餐館裡不透氣,一股暖烘烘的嘈雜頓時撲面而來。
店裡換了新夥計,他們大多都不認識我,在忙碌的間隙擡頭看過來,似乎是在好奇我為什麼會從餐館的後門走進來。我面上帶着歉意的微笑,從後廚一路走到前廳,我注意到那些新夥計們正在準備的依舊是老菜式。所以變了的是什麼,不變的又是什麼呢?
我走到了前廳,現在并非飯點,但是安娜的小餐館還是一如既往地時時爆滿。大部分的食客與酒客來到這裡都不是為了單純的吃飯,他們來這裡是為了談生意。各式各樣的生意。從土豆南瓜到槍支彈藥,有些沒有底線的家夥甚至還會買賣器官和人口。錨點是整個第六星區的中樞。
我一眼便看見了安娜,她将自己的一頭長發|漂成了銀白色,在吧台的高強度照燈下熠熠生光,是整個昏暗餐廳中最引人注目的色彩。她以前有一頭柔順黑長的秀發,但是不知為何她總是不滿意自己原本的發色。“搞得我看起來很像是個修女,”安娜曾經咕哝着向我抱怨,“但是你也知道,修女是做不了這種生意的。”安娜挑眉,她的視線掃過小餐館,她對自己的事業非常之滿意。
我走到吧台,拖出一把高腳凳,憑借着左腳的支撐坐上去。正在和一名酒客談笑的安娜敏銳地聽見椅腳與地闆摩擦的聲音。她回頭,然後看到我。“噢......”安娜抹了唇蜜的豐滿嘴唇繃成一個誇張的橢圓形,那雙貼了假睫毛并且還厚塗着睫毛膏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我笑一笑,那是一個有點頹唐無奈又風雅的笑容,這樣的笑容最容易博得一個強勢女人的好感。“一陣不太好的風,我遇到了麻煩,想請你幫忙。”我對安娜說。安娜曾經,用她自己的話來說,熱烈地追求過我。将第六星區的核心情報毫無保留地告訴我,在我每次光顧她的小餐館時都為我端上食材最新鮮、做工最講究的食物。一開始我對她說,我已經有心上人了,但是安娜卻并不買賬。一個有着狼的兇猛與堅毅的女人,一個能在第六星區錨點擁有這樣一家餐館的女人,她永遠不會輕言放棄。之後我對安娜說,我不喜歡女人。安娜一下子就釋然了,她甚至還用有點同情的眼神看着我,“你不早說,白白浪費我這麼多時間。”我很喜歡安娜,不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那種喜歡,是一個人對另一個值得尊敬值得成為朋友的人的喜歡。
現在我的朋友正站在吧台後面與我對視。安娜秾豔美麗的面龐上又顯露出那種帶有女性光輝的同情來。“你隻有在遇到麻煩的時候才會想到我。”安娜抱怨一聲,但是随即她便為我倒上一杯清水,“說吧,有什麼我能幫你的?”
“幫我找一艘船去奎明。”我握住那支高腳杯,我的聲音很輕,但是我感到一種蓬松的溫暖在我胸膛裡漲開。
“這麼簡單?”安娜有點詫異,她又挑了下眉。“你遇到的那個麻煩呢?是什麼?”
“菲利普和拉斐爾家族的人正滿世界通緝我。”我把聲音壓到最低,很無奈地笑着攤攤手。
安娜的眉頭擰起來又舒展開,她在思索,并且已經找到了對策。“兩個小時之後有一艘貨船要飛去奎明賣化肥,你搭那艘貨船走吧。和化肥一起藏在貨倉裡,沒有人會有閑心一袋化肥一袋化肥地翻找查看的。”
兩個小時後我飽餐一頓上了貨船,引擎發動,我和滿倉的化肥編織袋滾在一起。船主是安娜餐館裡的老主顧,也是安娜的老朋友,他将我在貨倉中安頓好,然後給了我一闆暈船藥。這也是安娜事先特别叮囑過的。我吞下一粒暈船藥,然後仰倒,和一大袋子化肥躺在一起,透過舷窗看不遠處浩瀚的星河。貨船一點點升空,我們像一粒膠囊滑入黑暗濕潤的宇宙。黑暗是客觀的視覺體現,濕潤是我自己的主觀臆斷。貨運飛船的航行速度比較慢,從錨點到奎明,有将近四個小時的行程。在這四個小時中,我的思緒和貨倉裡的編織袋邊角一起漂浮,我不禁想到遙遠的從前,想到我第一次踏足第六星區的時候。那還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十年前我還隻有十八歲。那時候真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