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華是在對長老殿的恨意中度過了她最後一天的禁閉。
第三日便是傳燈大會了,清晨一道聲音吵醒了她,外面有人敲着石門傳話大喊:“祭司大人,長老們讓您準備傳燈大會的事宜了!”
“知道了。”舜華很快整理了一下臉上的情緒,面無表情地起身向石門走去,看靈人開了門後,門口幾個侍從來給她卸下了身上的鐐铐。
長老殿的侍女帶她到盥室,服侍她将滿是污血的身子洗淨,潰爛的傷口把水暈的污濁且散着一股惡心的膿臭,這次淨身換了好幾道水足足近兩個時辰才完成。
侍女給她上了些藥包紮好傷口後,為她戴上一塊刻着曼珠沙華的銀面遮了半張臉,再穿上了傳燈大會的銀衣。
衣服繁瑣,滿身的銀飾鈴鈴作響,有時候會拉扯着傷口,舜華眉心有些煩躁動了動。
“又是一年傳燈大會。”為她梳妝好後,侍女感歎道:“我們祭司當真是神仙一樣的人兒。”
鏡中的人雖以銀面遮臉,但白衣上用銀絲繡滿符文,戴着一身亮白的銀飾,猶如月神降世般幹淨聖潔。
傳燈大會在每年月華最盛的仲秋夜裡舉行,現下還是白日附近的各個苗寨和鎮子就熱鬧了起來,還未入夜他們就已經張燈結彩了。
蠱司中的月神殿這一日對民衆們開放,月神像前的供桌上放着一個銀箱,苗人們許下的願望寫在紙條上放入箱中,他們會排隊舉着手中的蓮燈神像前許願。
俊美的少年入鄉随俗穿着黑色苗服,他此刻正在月隐鎮離蠱司不過一裡路的一處酒樓的二樓窗前站着,從這個位置視野可以很好的看到這傳說中的大會。
小二喜氣地給他上了好菜好茶。
傅舟桓随手賞了他一錠銀子,小二掂量了一下便笑的合不攏嘴:“公子可真豪氣!”
看着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傅舟桓道:“屈竹,這傳燈大會果真是熱鬧極了!”
他說的大聲,樓上樓下吃酒的客人都不約而同地朝他們這層樓看來,有不少苗家姑娘在瞧見傅舟桓後羞紅了臉。
屈竹提醒道:“公子你低聲些。”
白雲山腳下也有村民來了這兒,那天茶攤上的絡腮胡子漢子在樓下喝着小酒,聽到這聲兒後心道,這不是那天要上山找死的中原小子嗎?
他上樓一瞧果然是傅舟桓,興沖沖的打起招呼:“這不是那天上白雲山的小子嗎?你還活着呀。”
傅舟桓還記得舜華的囑咐,樂呵呵道:“這位大哥,我沒上山。”
絡腮胡狠狠拍了拍他背,差點沒給他魂拍沒了。
“啊!”
傅舟桓吃痛:“大哥!你幹嘛!輕點輕點,我這身子骨弱,可經不起你敲打。”
絡腮胡糙聲糙氣:“哈哈哈哈!好小子,還是識時務的,我們村那個瘋子昨日死了,今日看你還活着可真好!”
今日天色暗得快,傍晚已近黑夜,司主沉伽和舜華一同坐上了黑檀木所制的轎攆開始神賜遊街,轎頂上撐着薄薄的紗帳,擡轎的侍從皆臉上皆戴面紗,白色的煙霧缥缈從他們經過的地面缭缭而起飄向四周,讓人如臨仙境。
傅舟桓招展地如一隻開屏的孔雀,瞧着舜華離他近了,在酒館樓窗上死命地朝坐在轎攆中的舜華招手,随着人聲歡呼:“哦哦哦~”
雖然街上那麼多人,舜華還是聽到他的聲音。
這傻子。
嗓門真大。
沉伽也瞧見了傅舟桓,問:“你認識那個公子嗎?”
舜華不動聲色道:“不認識。”
沉伽看向她,眉眼舒展似一道柔和的春風:“是嗎?看着像是在朝我們這兒招手,模樣倒生的俊俏,瞧着不像我們這邊的,性子看起來奔放的緊。”
舜華擡眼看了那主仆二人一眼,心中暗罵了句這個笨蛋。
她惡聲惡氣道:“以往也不是沒這樣的傻子。”
沉伽微微一笑,溫文爾雅道:“一年未見,你一點都沒變。”
周圍熙熙攘攘全是人,苗人們向他們的轎攆擲着鮮花撒着花瓣。
趁着人多又熱鬧,一個小紙人從舜華衣袖裡悄然飛離轎子,掠過了人群措不及防貼在傅舟桓嘴上隐了過去。
傅舟桓本來還大聲吵嚷着,在紙人貼上後就發不出聲來了,他捂着嘴直哼哼。
絡腮胡見了關切地替他倒了一杯茶水:“怎麼了小子,你不會剛才吃噎了吧?”
傅舟桓搖頭,不停用手扒着嘴,哼哼個沒完。
屈竹側身在他耳邊悄聲道:“公子,你還是省省吧,這一看就是舜華姑娘讓你消停的。”
他有些喪氣的朝窗外的轎攆上那道朦胧的影子看去。
熱鬧直至入夜,篝火起,那禁言咒不過禁了傅舟桓半刻,他又帶着屈竹和絡腮胡一起去苗人們聚集的幾處篝火處吃肉喝酒湊熱鬧去了。
舜華和沉伽在轎中同坐但無言。
這些年他們見的少,各司其職,沉伽常年在外,不住蠱司内,他們也就傳燈大會或司内出了大事會見上一面。
舜華開口打破了這沉默:“沉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