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無疏聽他喊出自己的名字,寒毛立起。
阮柒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
不知為何,這個念頭冒出來後,他第一反應是心虛——
明明還活着,這麼多年,何故不聲不響,無聲無息。
阮柒下一句會是問候,還是責怪?
“無疏,我還以為,你回來了。”
阮柒說着,邁進屋内。
原來是在對床上不省人事的肉身說的,虛驚一場。
他從李無疏虛浮沒有實體的身形當中穿透過去,就像那隻大黃狸一樣,對他的存在渾無所覺。
樹欲靜而風不止。
李無疏背靠窗框,再次默然地抄起雙手。
神魂飛升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隻能被草木所感知。
但是草木無心,隻懂得曬太陽喝露水,人的情感情緒對于它們來說過于複雜。
李無疏憋得快要發瘋。
随着時間推移,他逐漸能與鳥獸|交流,鳥獸的思維見解甚是獨特。
他逐漸從中品出些許意趣來。
然後是鬼魅精怪,靈氣越弱,對他的存在感知越強。
隻是直到現在,李無疏都無法被人所感知。
不過總歸來說,事情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人是萬物之靈,這些年他能夠交互的生靈逐漸升級,想必終有一天,他可以被人族所看見聽見。
李無疏隻等哪天修出人身,忽然出現在阮柒面前把他吓一跳!
如果說,靈氣越弱,對他的感知越強。那暫時不能被阮柒感知,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隻是這麼站在窗外,聽阮柒在床邊對牛彈琴,當真有些磨人!
“嫌我話多?”阮柒用極低的聲音說道,“那你今晚好生休息。”
李無疏:“?”
他是怎麼從那張十年沒變過的木頭臉上看出嫌棄來的?
不對,阮柒分明什麼都看不到。
聽到阮柒起身的動靜,李無疏着急了。
不再多坐會兒?
他的神魂着急了,但他的肉身像塊木頭,無動于衷,沒作任何挽留。
阮柒又在屋内磋磨了一會兒,似乎是在為李無疏整理衣服頭發。
他雙眼失明,雖說五感敏銳非常人能比,做起這些細碎的事來終歸不太順當,他卻不願假他人之手。
如今他已貴為無相宮宮主,仍像以前一樣冷漠疏離,從不與人過多交集。
按照阮柒從前的說法,人與人相逢即生因果,糾纏愈深,因果難斷。
說這話時,他剛救起孤身殺出重圍的李無疏。
那又是什麼讓他枉顧凡塵的束縛,不斷涉足深入李無疏因果纏身的人生?
阮柒終于退出房間,合上門,從李無疏身旁擦肩而過。
分明是道侶,卻如此見外,還分房睡。
他前腳剛走,李無疏後腳就跟了過去。
今天誓要與道侶同席共枕到天亮。
既然要同席共枕到天亮,李無疏說到做到,率先在床上平躺了下來。
因略有些緊張,雙手一時不知放哪,跟隔壁挺屍的那具肉身倒是如出一轍。
許是因為結界内瞧不出時辰變化,阮柒不知不覺間,對着李無疏聊到很晚。
回到西廂房,他也不急着睡下,坐在窗邊不知在想什麼,微微偏着頭,像在仔細傾聽。
李無疏也側耳聆聽,隻聽到微風拂動竹葉的聲響。
半扇窗吱呀搖動,窗格下的剪影在昏黃夕照中分外落寞。
清風微動,不知從何處卷來一片薔薇掉落在阮柒膝頭。
他将花撿了起來,神情微頓。
李無疏看到他拿着那支薔薇推門而出,大約是去了東廂,回來後,手裡已經空了。
不必懷疑,定是又将花放在了他肉身的床頭。
見對方寬衣,李無疏略往裡面躺了躺,給他騰出位置。
一股清冷的氣息包圍過來。
阮柒身上的味道像雪山,孤絕于世,不惹塵埃。
他右手就那麼随意一搭,正停在李無疏手邊,指尖幾乎碰到一起。
近若咫尺,隔若參商。
李無疏收回目光,滿意地阖上眼睛,臉頰早已沾濕。
……
入夜。
一陣劇烈的結界波動驚醒了李無疏。
窗外的天幕宛若水紋一樣晃動,引動漫天紅霞光怪陸離。
他驚坐起身時,身邊倏地空了。
阮柒在瞬息之間已閃身至門外,直奔東廂而去。一柄樸素無華的長劍化光而出,至擊來犯者。
李無疏打了個哈欠,跟出去看。
雙方在空中鬥成一團,劍光晃眼,竹葉被天地間流竄的劍氣削得漫天飛舞。
“把李無疏放下!”阮柒對來人冷聲喝道,“你當真以為,我不敢與你動手。李刻霜!”
……
看吧,這就是道侶分床睡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