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問雪:“……”
這則消息幾乎在同一時間傳到無相宮阮柒跟前。
阮柒拂開茶沫緩緩道:“當真無稽之談。李刻霜使得出太微宗的劍法?”
他坐在市務司上首,幾位主事在他前方站成一豎溜,戰戰兢兢候在大堂。
全場反倒隻有銅闆一個垂髫小童最适然,大大方方站在阮柒身側:“甭管李宗主使不使得出太微宗劍法,昨夜國師的眼線親眼瞧見他下了山,清明時分才回山。據說他回山時欣喜若狂,定是這趟下山有所收獲,所以國師才一口咬定是李宗主截了寶物。”
聽到他說李刻霜回山時“欣喜若狂”“有所收獲”,阮柒端茶盞的手不禁頓了一頓。
銅闆冷哼一聲,又繼續道:“被那幫狗叼着可不是輕易就能松口的。看樣子,李宗主必須證明自己昨晚去了哪裡,幹了些什麼事,才能洗脫罪名。隻是不知有沒有人可以為他作證。”
唯一能為李刻霜作證的也就隻有阮柒。
阮柒放下茶盞,淡漠道:“我昨晚什麼都沒見。”
銅闆:“?”
好吧。
他本無試探之意,這下被迫得知,原來昨晚李刻霜是來夜襲無心苑了。
既然阮柒都不想幫忙,那也輪不到他來操心。他手腳麻利地給阮柒續上茶水,又鋪開紙筆,毛筆蘸上墨水遞到阮柒手裡。
“宮主,我把賬念給你聽。”
阮柒眼上蒙着黑绫,清淩淩的臉轉向大氣不敢喘的主事們:“都找淨緣過目了?”
主事們忙不疊點頭,甚至不敢拿正眼瞧他。
無相宮靠經營黑市起家,全宮上下皆是凡士。
都說阮柒是仙道第一人,半步飛升。
太微宗宗主三不五時找他切磋,次次敗陣而歸。
對于他們這幫凡夫來說,仙道第一人自是不敢冒犯,令人敬畏。
相比之下,無相宮掌事的淨緣禅師,雖也是仙道中人,卻要親和得多,畢竟打交道這麼多年。
阮柒道:“既然淨緣已過目,就不必念了。”
他說着,拿筆洋洋灑灑把賬目全都勾了。
幾位主事恭敬地退出市務司大堂,才大大松了口氣。
離開市務司後,往無心苑的路上,銅闆闆起一張小臉:“傳到淨緣禅師耳中,他又要發脾氣。宮主,你可長點心吧!淨緣禅師指着你全權掌管無相宮呢!你這樣敷衍行事,以後容易被下屬蒙蔽。”
“這些事情交予他最是妥當,我尚有要事在身。”
銅闆猜想,他的要事就是天天守着李無疏的金身,好讓對方醒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
阮柒又問他:“大梁怎忽然刁難太微宗?總不能是無緣無故。”
“昨夜大梁國君擺宴慶壽,國師并手下上百名術士算出的天象,本該一夜晴朗,卻在宴會将盡時突降驟雨。國師趁機進獻讒言……”
阮柒點頭:“無妄之災。”
“宮主,我瞧市務司往各院分發的氣象圖,梁都近半月都是晴天,怎會突降驟雨?”
阮柒聞言在檐廊下停了下來,像被庭院的景色吸引駐足。
但他其實連個樹影都看不見。
他道:“天道之意,不可妄測。”
微風拂動他遮眼的绫緞,銅闆仰頭看着,微微出神。
他一直覺得宮主與旁的盲者不同,他蒙着眼,心卻似明鏡一樣。
半晌,銅闆才意識到,阮柒是在回答他的問題。
“天道?宮主的意思,那陣雨,是天道故意要攪黃梁都的宴會?”他想了想又道,“我瞧這天道不是什麼好天道,如此這般,反而挑起紛争。”
“休得妄言!”
阮柒臉色陡然冷了下來,一拂袖,庭中蒼勁青樹都為之震顫。
銅闆陡然失色。
雖然人人敬畏阮柒,但這還真是他頭一次講話這麼重。他待人至多冷淡威嚴,不會動怒。
阮柒也知道自己語氣重了,輕撫他頭頂,緩聲道:“天道有缺,人世無常。人間的禍端可比弓弦,引而不發,未必是好事。”
銅闆點頭:“聽懂了。”
意思是,該來的遲早要來。
李無疏宿醉一宿,捂着腦袋坐在樹上,昏昏沉沉。
他來得遲,隻聽見兩人後邊幾句,雲裡霧裡。
阮柒說“天道有缺”,他這是,飛升成了“有缺”的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