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今日阮柒十卦九靈,也不算辱沒師門。
一天下來,李半初替師尊松了口氣。
李刻霜近日賴在無心苑,不肯回太微宗,每晚去西廂同李半初擠一間。仿佛是怕自己一走,阮柒就再也不許他回來了。
橫豎太微宗少了這麼個廢物宗主也沒什麼大礙,李半初便沒管他,更把床讓給他睡,自己挪到冷硬的木榻上。
睡不睡床倒無所謂,就是李刻霜每到半夜,說夢話會喊李無疏的名字。
後來李半初才發現,原來這家夥是故意趁他睡熟試探他,看他是否應聲。
李半初神魂出竅,睡得猶如死豬一般,當然沒有回應。
李刻霜倒是樂此不疲,每晚變着法喊他名字。
不過這場無聊的遊戲沒玩幾天,進行不下去了。
阮柒忽然告訴李半初,自己将要遠行。
說這話時,兩人在主屋制作平安符,這東西每回出攤都要用上不少。
阮柒動筆畫符,李半初研墨備紙,這以前是銅闆的活,現在歸李半初了。
“八月十五将至,”阮柒一筆勾下,忽然擡頭道,“為師要往天心宗取一味‘冰魄蓮’。你與李刻霜留在無心苑,顧好李無疏。”
止戰印碎之後不久,道門之一的天心宗,不堪戰亂,隐世閉宗。隻于每年八月十五開啟,與外界互通貿易,五日後便再度閉宗。
阮柒每年這個時候都要去取“冰魄蓮”,回回負傷而歸,将養月餘方好。
李半初知道他這回去,一樣是艱險非常。
“師尊,能不去嗎?師父情況已經穩定,缺那一味藥應無大礙。白師兄說他将要醒了。師尊何必還要為此藥涉險?”
阮柒搖搖頭,揭過畫好的符,露出下面的空符紙:“也許正因這一味藥,才得穩定。”
“我對藥宗醫理倒是有一些了解,以冰魄蓮入藥是為中和他經脈斷裂後流竄的陽性靈力。如今他體内靈力早已散盡,我想此味藥材應是可有可無。”他看着阮柒被遮的臉,“不妨今日停這一味藥試試,若師父情況無礙,師尊今年便别去了。”
“斷不能冒此風險!”阮柒語調堅決,不容置疑。
李半初研墨的手變得沉沉的。
阮柒甯可以身涉險,赴湯蹈火,斷不能苛待李無疏半分。
當日李刻霜問他,是否希望阮柒與李無疏長相厮守。
他第一個念頭,竟然是不願意的。
因為李無疏總不醒來,勢必要辜負了阮柒這一番好意。
“那我與師尊同去。”
“不,你留下。李刻霜天性愚鈍,難以讓人放心。”
“師尊,讓我一起去吧。我怕霜師兄趁你不在,把我賣去梁都。”
“你二人,誰賣誰可不一定。”
“……”
阮柒揮就一張鬼畫符,放下筆道:“這些符夠用到下下個月。”
之所以要準備到下下個月,是因為下個月阮柒從天心宗取藥歸來,很可能因為傷重,無力備符。
他起身想要到院子換換氣,才剛邁步,卻被李半初拽住袖子。
他微微偏過頭,聽到李半初呼吸聲微微顫抖,像在壓抑着什麼。
“你怎麼……”
阮柒以為他哭了,往他臉上一摸。哭是沒哭,倒是因他這一摸,驚了一跳。
他無奈道:“好罷,我答應你了。”
李半初隻是拽着他思考措辭,什麼都沒說,他竟然就答應了。
他似乎忽然掌握了拿捏阮柒的法門。
阮柒說答應,就是答應,斷不會使小把戲,例如趁夜離開,或将他們支開再走之類的。
李刻霜被委以重任,臨行當天,忽然把李半初揪到院牆邊,好一通威脅。
“你發的誓,可得牢記在心。”他小聲道。
“霜師兄,你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什麼呢?我是那種人?阮柒是那種人?”李半初小聲道。
“你每天跟前跟後‘師尊’‘師尊’地喊,很難不讓人懷疑。我……看到過不少……那種……”
“哪種?”李半初納悶。
“就是你那堆谶書裡……有那種……那種本子……”
“師尊文學?”
“對對對。就是這個詞兒!”
李半初勃然大怒:“李刻霜你皮癢了敢翻我的書!”
阮柒在東廂同李無疏道别,聽到這動靜疑惑地朝窗外探了探身。
李刻霜連忙壓低聲音道:“你敢跟師兄出言不遜?”
李半初心說遲早要把你一頓家法伺候。
東廂房内。阮柒捏了捏李無疏的手,才依依不舍地松開:“我走了,無疏。”
李無疏神态恬靜,無動于衷,像尊石刻的神像。
才走兩步,阮柒又回轉床邊,俯身在他眉間留下一吻,缱绻深情。
李無疏自也無動于衷。
曾經清風送花,落雪訴情,他始終沉寂無聲,無欲無求,像沉溺在夢裡。
阮柒無法知曉,那夢裡有沒有自己。
後來他曾萬分後悔沒有聽從勸告。
若他沒去取那一味藥,或者在這日與李無疏多溫存一時半刻,可能都不會那般後悔。
他戴上半舊帷帽,半截絹紗遮住面容,朝黑暗中伸出手,他的弟子上前扶住他的手腕。
“啟程了,半初。”